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
苏晨闭目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一道道防线。
滩涂的陶罐炸弹、城下的滚木火墙、两侧山头的碎石投石机、江面上即将抛出的尸骸与石灰罐......
每一处都在他心中反复推演，计算着能支撑多久，哪里还有疏漏。
赵铁山的铁蒺藜埋得够不够密？
孙破虏的引线串联是否万无一失？
李镇岳的尸堆......抛出去时会不会影响己方士气？
苏晨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如同在敲打无形的算盘珠。
每一颗珠子落下，都代表着一条防线、一处杀招、一分胜算。
但江南十万大军如同沉重的阴云，疯狂的进攻压得苏晨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想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帝还在这里......
帐帘突然被掀开，带进一股夜风，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
苏晨倏然睁眼，眼中寒光一闪而逝。看清来人后，他眉头皱得更紧：“王公公？何事？”
王德海站在帐门口，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为难。
他搓着手，欲言又止，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苏大人......”王德海的声音干涩，“老奴......老奴拦不住陛下......”
苏晨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陛下怎么了？”
“陛下她......”王德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执意要亲上了望台督战......明日......”
“什么？”苏晨霍然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倒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苏晨一步跨到王德海面前，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再说一遍？”
王德海被他骇人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硬着头皮道：“陛下说......要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皇帝与他们同在......要让叛军知道，大周天子绝不退缩......”
“放屁。”苏晨怒极反笑，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同在？退缩？她懂个屁的打仗。她站在了望塔上，除了当活靶子，还能干什么？”
苏晨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悬挂的江防图上，震得整张图都在颤抖：“王公公！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你就由着她胡闹？昨天那两千将士的血还没流干吗？她还想再搭进去多少条人命？”
王德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老奴......老奴劝了......可陛下说......”
“她说什么都没用。”苏晨猛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这是战场，不是她玩帝王威仪的后花园。刀剑无眼、流矢横飞”
“她以为叛军的箭矢会认得她是皇帝吗？王崇山那老狗现在做梦都想活捉她，她倒好，自己送上门去？”
苏晨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昨天要不是她站在了望塔上招摇，王崇山怎么会发现她？怎么会像疯狗一样不计代价地强攻？那两千将士的血债，有一半要算在她头上，现在她还想再来一次？”
王德海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嗫嚅道：“苏大人息怒......陛下也是一片苦心......”
“苦心？”苏晨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讽，“她的苦心就是让将士们为了保护她这个活靶子去送死？就是让叛军有了不惜一切代价强攻的目标？就是让我所有的布防都因为她一个人而功亏一篑？”
苏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但声音依旧冷得刺骨：“王公公，你回去告诉陛下。这里是前线，是我苏晨说了算”
苏晨接着对王德海说道：“她要当皇帝，回她的襄阳行宫当去。在这汉阳门，她要么老老实实待在营帐里，要么现在就给我滚回襄阳。”
“苏大人，”王德海骇然失色，“您......您怎能如此......”
“我为何不能？”苏晨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王德海的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这种自寻死路的乱命，她若执意要上了望塔......”
苏晨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那就别怪我苏晨，绑也要把她绑回襄阳。”
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王德海看着苏晨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疯狂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王德海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敢这么做的。也知道苏晨的脾气。
“滚。”苏晨指着帐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回去告诉陛下我的原话，一个字都不许改。”
王德海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慌忙躬身退出了大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苏晨站在原地，胸膛依旧剧烈起伏，双拳紧握。
苏晨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倒在地上的椅子。
“蠢女人，不知死活的东西。”苏晨低声咆哮着，如同一头被困的猛兽。
但咆哮过后，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却席卷而来。
苏晨知道，以女帝那固执的性子，王德海根本劝不住她。
明日......她很可能真的会出现在了望塔。
“该死......”苏晨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跳了起来。
苏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江防图前，目光死死盯着汉阳门渡口的位置。
“王虎。”苏晨厉声喝道。
“属下在。”亲卫队长王虎应声而入。
“立刻挑选一百名最精锐的亲卫。”苏晨的声音冰冷如铁，“明日，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给我死死盯住陛下。她若敢踏出营帐一步，立刻给我绑了。塞进马车，送回襄阳，途中若有任何闪失，你提头来见。”
“大人......”王虎面露难色，“那可是陛下......”
“执行命令，”苏晨厉声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是。”王虎一咬牙，抱拳领命。
“还有，”苏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令防线所有守将，明日若见女帝出现在防线上，立刻给我绑了。”
王虎浑身一震，骇然抬头：“大人，那可能是......”
苏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也绝不能让叛军有可乘之机，更不能让那个蠢女人再害死成千上万的将士。去！”
王虎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帐内再次只剩下苏晨一人。他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望向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营帐。
“沐婉晴......”苏晨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怒火未熄，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最好......别逼我......”
夜色深沉，大战将临。帝王执意，苏晨震怒。
这汉阳门的防线，明日又将染上谁的血？
苏晨闭着眼想了想，叹气了一声。还是抬腿走出了中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