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那片混沌星海之前，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快没电的老年手机，屏幕闪烁，提示音嘶哑，就剩最后百分之一的电量，撑着完成最后一个操作。
外面那帮家伙什么德行我太清楚了。王小磊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雷将军虽然稳重但有时候过于保守，还有龙城原本那帮管理层，各洲残存下来的代表，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要是不留个后手就这么睡过去，保不齐等我醒来，龙城不是改名叫“王家庄”就是变成了“地球联合拆迁办”。
不行，得整个缰绳。
可特么的，脑子跟一团浆糊似的，别说构思完美方案了，连句整话都组织不起来。维生舱的透明盖子上凝结着细密的水汽，我拼尽最后那点对身体的掌控力，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用尽毕生修为（主要是脸皮的厚度），在上面划拉起来。
歪歪扭扭，跟蜘蛛爬似的。
一个不怎么圆的圈。
圈里面是三个更加抽象、仿佛小儿麻痹症患者书写的字——
别瞎搞。
完成这史诗级的“政治遗嘱”，我最后一点力气彻底告罄，眼前一黑，彻底沉沦进心宇宙的修复性昏迷之中。
……
“老大这……画的啥玩意儿？” 王小磊那张大脸贴在维生舱盖外面，眉头拧成了麻花，试图破译我这跨越意识与现实的终极密码。“像个摔碎的鸡蛋……里面是……是‘别瞎搞’？？”
雷将军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面色凝重得像是在观摩外星文明遗迹。他围着维生舱缓缓踱步，目光锐利得像扫描仪，在那歪斜的圈和三个字上来回巡视。
医疗中心里安静得只剩下维生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几个闻讯赶来的龙城原管理层大佬和各洲代表也伸着脖子看，表情各异，有茫然的，有若有所思的，还有偷偷撇嘴的。
“别瞎搞……” 雷将军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臂铠，发出沉闷的“叩叩”声，“城主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寂前，留下这唯一的指示……绝非儿戏。这必然蕴含着深意！”
“深意？” 王小磊挠着他的板寸头，“这不明摆着吗？让咱们别胡来，等他醒呗！”
“肤浅！” 雷将军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仿佛看透了宇宙真理，“如果只是简单的告诫，为何要画一个圈？这个圈，才是关键！”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再次聚焦那个丑得很有个性的圈。
“圈……代表圆融，代表周全，代表……没有死角？”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原龙城政务厅的老学究试探着说。
“也可能是循环，是轮回，寓意着生生不息？” 某个来自非洲部落的代表，带着神秘的表情补充。
“依老夫看，此圈暗合天圆地方之至理，城主必是暗示我等处事需遵循天道法则！” 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破旧道袍的老者捻着胡须（如果那几根稀疏的能算胡须的话）说道。
“放屁！” 王小磊听得头大，忍不住嚷嚷，“老大哪有那么多弯弯绕！我看他就是画不圆！”
“不！” 雷将军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明白了！”
他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城主的意识与全球人类相连，他的思维已超越个体，抵达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层面！这个圈，加上‘别瞎搞’三个字，绝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圈，代表圆桌！代表平等、协作、共治！‘别瞎搞’，是告诫我们，在他沉睡期间，必须形成一个集体决策机制，相互制约，共同管理龙城乃至全球幸存者事务，绝不能由某个人或某个势力独断专行，胡作非为！”
“城主的意思就是——让我们组成一个联合议会！以圆桌精神，代理一切事务！”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雷将军这番“深度解读”给镇住了。
王小磊张着嘴，看看舱盖上那抽象派杰作，又看看一脸“我已参透天机”的雷将军，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这他妈也能圆回来？！
那几个原本还有异议的代表，此刻也面面相觑，似乎……好像……也许……还真有那么点道理？毕竟，留下明确指示不符合城主昏迷前的状态，这种充满象征意义的“涂鸦”，反而更符合一位刚刚承载了全球意识的强者风范？
“高！实在是高！” 老学究第一个反应过来，扶了扶眼镜，一脸叹服，“雷将军此言，如拨云见日！城主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万一啊！”
“没错！圆桌议会，公平公正！我代表美洲幸存者堡垒赞同！” 独臂上校立刻表态。
“欧洲避难联盟没有异议！”
“非洲部落联盟同意！”
“大洋洲联络处支持！”
一时间，附和声四起。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所有人都被雷将军这套逻辑自洽（且无法证伪）的解读给“说服”了。毕竟，这是目前最能稳定局面、防止内耗的方案。
王小磊看着瞬间达成一致的众人，眨了眨眼，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好像……这办法也不错？至少不用他一个人扛雷了？他挠挠头：“那……行吧！就这么办！不过说好了，议会归议会，打架的事儿还得听我的！”
……
于是，在何烨意识沉睡、无法理事的情况下，一个由龙城原管理层核心（雷将军、王小磊及各部部长）、各洲主要幸存者势力代表组成的“龙城联合议会”，就这么在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和三个字的基础上，仓促却高效地成立了。
议会首次会议，就在医疗中心旁边的临时指挥部举行，还真弄了张巨大的圆形会议桌——据说是用“轩辕号”的边角料连夜赶制的，桌面上甚至还带着新鲜的焊接痕迹。
会议过程，堪称一场大型、立体、环绕声的菜市场讨价还价现场。
“我反对！‘轩辕号’的建造必须优先使用我们美洲提供的幽能结晶优化方案！”
“放屁！你们的方案能耗太高！我们欧洲的信息碎片解析算法更节能！”
“节能顶个屁用！稳定性呢？我们龙城自己的隙间合金锻造技术才是最可靠的！”
“资源分配必须公平！我们非洲也需要环境改造仪器！”
“大洋洲需要更多的海洋净化份额！”
“都别吵了！先说说北极圈那帮神棍怎么办？卫星显示他们那个通道的能量反应又增强了！”
“打！必须打！等‘轩辕号’建好第一个就去干他们！”
“莽夫！情报不明如何用兵？当务之急是加强侦察和防御！”
“侦察个毛线！就该直接派精锐小队空降过去摸清楚！”
王小磊的嗓门在其中尤为突出，动不动就“干他娘的”。雷将军则努力扮演着定海神针和秩序维护者的角色，敲着桌子喊“肃静”、“按议程来”。各洲代表为了各自的利益吵得面红耳赤，拍桌子瞪眼是家常便饭。
混乱，嘈杂，充满了争吵与妥协。
但不可否认，事情在一点点地推进。
“轩辕号”的建造进度在争吵中稳步提升；环境修复项目在资源扯皮中艰难铺开；对“神谕”的侦察和全球防御计划在一次次拍桌子后初步成型……
我那歪歪扭扭的“别瞎搞”，竟然阴差阳错地，真的成了套在这辆失控边缘的末世战车上，一道虽然简陋却有效的缰绳。
而这一切，沉睡在心宇宙深处的我，暂时都无从知晓。
我只感觉，周围那些嘈杂的“人性光辉”，在议会成立的某个瞬间，似乎……稍微有序了那么一丝丝？
错觉吗？
管他呢。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