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檐口中溢出的那缕血丝,在积尘的地面溅开一点暗红。他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失去所有支撑般软倒。额发垂落,遮住了他骤然失焦的瞳孔。
那片由他勉力维系的情感织物,随之剧烈波动,表面裂痕蔓延,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屏障入口处,癸七手臂上猩红符文应声怒亮!先前那片刻的迟疑被更为强大的秩序本能压下——清除异常!毁灭性的银白光束在他指尖急速凝聚,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光束即将离指的刹那——
地底传来的声音变了。
那不再是充满对抗意味的碾轧与躁动,甚至也非被惊扰后的不悦。而是一声……极其漫长、仿佛承载了万古时光重量的……叹息。
这叹息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卸下重负后的释然。
伴随这声叹息,一股迥异的力量自地底深处被悄然引动。它不再是之前那冰冷粘腻、散发死寂的灰色能量,而是变得温和、厚重,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与古老岩石的沉稳。它如一道涓涓暖流,缓慢却坚定地渗透地层,巧妙地绕开了癸七那根深扎的“定脉针”所化的狂暴根须,也避开了厂房内混乱的能量漩涡。
它的目标,并非直指濒死的阿檐,亦非那台巨大的纺织机。
而是……遥遥指向城市另一端——城南旧街,那家名为“翰渊阁”的书店。
这股温和的大地之力,宛若无形暗河,悄无声息地流淌而至,轻柔地触碰、浸润着书店深埋于地下的根基。
店内空寂,只有尘埃在菱形窗格透入的稀光中浮沉。但变化,正在无声发生。
老朽木地板常年渗出的、带着铁锈与霉味的水汽,正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到令人心定的气息。
是墨香。
非新墨的刺鼻,而是陈年好墨与清水缓缓研磨时散发的、醇厚内敛的香气。这香气混合着旧书页特有的、阳光晒过干草般的味道,在寂静空气中弥漫开来。恍若有位看不见的老书生,正于夜深人静时,在此默然磨墨临帖。
书架上那些因潮气卷边的旧书,书页似乎挺括了些许。最里间那扇只在特定月相显现通往阁楼木梯的墙角,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响动,似有机关因这地基传来的温和力量,重新恢复了顺畅。
这不是大刀阔斧的修复,更似一种……滋养?一种认可?一种来自土地古老意识的、无声的赠礼。它未曾让书店焕然一新,只是轻轻拂去了时光沉疴,让它回归本该有的、最舒适的状态。
这变化极细微,常人难察。但对与书店血脉相连的存在而言,不啻一声惊雷。
厂房内,意识沉入黑暗的阿檐,于混沌最深处,仿佛听到一声极遥远、极熟悉的……哈欠声?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却又充满惊疑的苍老声音,隔着一层厚重水幕般,断断续续在他脑海响起:
“痴…痴儿?!你…你对老家…做了什么?怎…怎么突然…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泉里…还有…这味道…是‘翁’的本源土息?不可能…这…”
是墨仙!它竟被这股注入书店根基的温和力量,从沉眠中惊醒!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惶恐?
几乎在墨仙声音响起的同时,地底那声漫长叹息,余韵终了。那股温和大地之力,亦如潮水退归深处,只留下书店那片复归宁静、墨香氤氲的空间。
厂房内,因阿檐崩溃而将散的情感织物,并未彻底湮灭。它被那叹息中最后一缕力量轻轻托住,虽仍布满裂痕、光芒黯淡,却如一张残破蛛网,勉强维系,依旧覆盖在灰色菌毯与癸七的定脉针之上。
癸七指尖那束将发未发的毁灭光束,在这一连串变故下,再次…凝滞。他面前光屏上,“翰渊阁”能量读数出现一个微小却稳定的上扬波动,而代表“朽翁”本体的能量源读数,则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状态。
他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极细微的抽搐。他极缓、极慢地,再次垂下了抬起的手臂。指尖光芒,悄然熄灭。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气息奄奄的阿檐,再次投向遥远的翰渊阁方向。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这第三次呢?
这被放逐的学徒,其行径竟接连引动“器灵”、“星界御史”与“地只”三方,导向一个…连星界数据库都无法推演的、趋于微妙平衡的结局?
癸七那冰冷的逻辑核心,似终于…绽开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
他静立原地,未再行动。只是默然注视。如同一尊真正的雕像。
地底,叹息过后,万籁俱寂。但这沉寂,已不同于先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有什么,被彻底…改变了。
就在这片新的、更显诡异的寂静中,瘫倒在地的阿檐,那只始终紧攥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指尖上,那点早已干涸的墨仙之墨,似有…微弱流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