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狼儿，你是往寨主他老人家茶壶里撒尿了还是怎的？刚才那场面吓得我后脖颈直冒冷汗！大冷的时节里马五竟然扯着衣襟扇风。待杨大疤瘌的身影彻底消失，马五才敢把憋了半天的牢骚倒出来，顺带擦了擦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子。
心有余悸的胡狼儿望着青石板路上渐渐消散的烟尘，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憨笑：马五哥您说笑了，杨伯伯这是误会我了。
胡狼儿顺手抓过一片飞舞的枯叶，在指尖碾成碎末。心说杨伯伯是误会自己这个嗅到肉味的狼崽子要自立山头了。
可这也不算是误会，自从赵老夫子让胡狼儿顿悟后，胡狼儿对杨大疤瘌的态度是敬而不亲，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舍身奉献的想法了，但这种态度变化，胡狼儿不想让善良耿直的马五哥知道，省的他徒增烦恼。
“那就好，等咱们回去后，我也会向寨主老人家求情的，也真是的，少寨主都要嫁给你了，这翁婿之间还怄气。”马五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马上想起了来这的目的：“对了，刚才有官差前来传信，说是新就任的常山郡尉和威北关守将都到位了，郡守大人今晚将在怡红楼宴请他们，邀请你也同去。”
“哦，这么快！”胡狼儿紧张起来，胡一刀，李柱还有王小路那帮人转正入编后，都跟着李大哥去煤山当衙役去了，自己本以为新官到任还有一段时间，自己还当能清闲几日。如今倒好，崔赵两家怕不是连夜给新官插了翅膀飞来的？
既然崔家和赵家速度这么快，如今自己身边能依靠的保卫力量只有马五阿大他们和杨伯伯带来的那二十几个护卫了，红姑姑不能再出事了。
胡狼儿看着医馆斑驳的窗棂，忽然觉得窗户上的裂纹像极了燕山地形——处处都是要命的通道。
“马五哥，你现在去找马车，我们要将红姑姑送到杨伯伯住的地方，这医馆不能再住了。”
李浩然携带家人离开常山城前往煤山县赴任后，杨大疤瘌等人就暂时借住在李宅里，用杨大疤瘌的话说，客栈里人多眼杂，自己的马匪身份终究有些不便，还是在李宅里安全些。
暮色四合时分，李宅的大门在车轱辘声中吱呀开启。胡狼儿搀着红娘子下车时，正撞见杨大疤瘌正痴痴地盯着李宅围墙。
这位平日杀伐决断的寨主此刻像被施了定身咒，连胡狼儿的到来也未曾发觉。
“爹，你怎么了？”
红娘子看见自己爹在发癔症，有点担心是不是撞邪了。
杨大疤瘌如梦初醒般转身，丑陋地刀疤脸上竟泛起少女般的红晕：你们来得正好，快看这墙！
杨大疤瘌激动得浑身直颤，活似发现藏宝图的孩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青砖墙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四列字，字迹深陷寸许，末尾留有署名——李浩然题，李门谢氏刻字于此。
“这几句话写的真好。”杨大疤瘌红着脸解释，“这围墙本来是被幕布给遮着的，今天手下人胡乱之间扯开了幕布，我这才发现了这墙上有字。”
胡狼儿也好奇地看了过去，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围墙上竟然刻了自己在李大哥面前显圣时说的四句话，看这刻痕这留名，应是小谢飞刀所为。
“这李兄弟，之前是我小看他了，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位胸有日月气吞天下之人，凭着四句话足以史上留名了。”杨大疤瘌眼睛里隐隐冒出泪花，自己年轻时也曾求学于长庆，自然感受到了这四句话对一位读书人心灵造成的震撼。
“小狼儿，你能与这位李兄弟相交真是你的运气。”杨大疤瘌罕见地恢复了之前的柔和语气，“要不，你把你家人都迁到煤山县吧，让菱儿也陪着你在煤山县安家。”
“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红娘子都感受到了杨大疤瘌话里的托孤之意。
杨大疤瘌对着围墙沉默不语，许久后才发声：“马五，你带着其他人先离开一下，我与小狼儿和菱儿他们有话要说。”
杨大疤瘌并未转身一直盯着那四句话，直到马五等人离开后，这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沧然：“这段时间我一直故意试探你，小狼儿你可介意？”
不等胡狼儿表态，杨大疤瘌继续往下说：“但让我欣慰的是，你不想投靠北蛮王庭，虽然你有自立之心让我不快，但想想以后我连菱儿都要交给你，我也是怪自己着相了。”
杨大疤瘌转过身来看着胡狼儿，声音柔和的有点过分：“你就理解一下，一个老父亲的宝贝闺女被某个臭小子抢走时，心里总是生闷气的。”
胡狼儿这才放下心来，这几天杨伯伯疏远自己，让自己很是担心，生怕这内讧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杨伯伯多虑了，野狼寨就是我胡狼儿的家。”
“小狼儿你就做你的事就行，就像这四句话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杨大疤瘌摆手制止了胡狼儿的解释，“野狼寨人口数已经超三千了，我杨大疤瘌只想让他们好好活着，你小狼儿也想让那些可怜人好好活着，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信你，我希望你也能向当初那样信我，毕竟——”
杨大疤瘌拉长了悲伤的语调：“野狼寨现在就是口滚油锅！老二那个犟驴非要带着兄弟们往北蛮火坑里跳！”
“爹，你弄错了吧，杨二叔不是那样的人。”红娘子急的跳脚，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在金丝雀部时杨二叔可是一马当先与金狼卫拼杀，救下了危难中的自己，现在爹说杨二叔要投向金狼部和瑟必那个恶人，红娘子根本不相信。
“杨伯伯是说杨二叔与莫德利密谈一夜的事情，那很可能是莫德利的反间计。”胡狼儿也提出了自己的疑议，他不相信杨二叔会投降。
杨大疤瘌对胡狼儿提出的疑义置若罔闻，只是长叹一声：“老二与莫德利密谈一夜的时候，瑟必也和我谈了一夜，直言要收拢野狼寨。”
“我拒绝了，我忘不了瑟必临走时那要杀我的眼神，我实在不想野狼寨再流血了，可老二是个固执的人，他想要做的事情，谁劝都没有用。”
杨大疤瘌絮絮叨叨，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后来我问过老二，莫德利和他说什么了，可老二言辞闪烁，明显在说谎，他有事在瞒着我啊。”
杨大疤瘌看着胡狼儿，等待着胡狼儿的回应，就像之前自己受伤时一样，小狼儿能表态说他会尽心尽力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怜杨大疤瘌失望的是，小狼儿低着头站在那儿不发一言。
胡狼儿确实不发一言，他现在不敢完全相信杨伯伯，除了寒山寨自己那一家人还有红姑姑之外，他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
胡狼儿曾经和爹，李叔以及张叔围着柴火堆开过座谈会，大家得出的结论是杨二叔倾向于南边的。
对于杨伯伯，当时大家得出的最好的推论是杨伯伯在南北两边选择保持中立，最坏的结果是杨伯伯带着野狼寨投向北蛮。
现在杨伯伯说杨二叔要投靠北蛮王庭，说什么胡狼儿也不信。
野狼寨是野狼寨，杨伯伯是杨伯伯，胡狼儿你可不能把两者混为一体。胡狼儿内心暗自告诫自己，脸上却保持着憨笑。
这一年经历过诸多风雨，曾经牛头山下的淳朴少年也终于学会伪装自己了。
“怎么，你还怀疑我？”杨大疤瘌看着一脸憨笑的胡狼儿，声音变得冷漠起来：“菱儿，他是一头不懂得感恩的夜狼崽子，我算是看错人了。”
“爹，你误会小狼儿了。”夹在中间的红娘子赶紧发声，她不想看到爹和小狼儿之间再生隔阂。
红娘子使劲推了推胡狼儿，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小狼儿，你说话啊”
“菱儿你住口！杨大疤瘌突然暴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他转向沉默的胡狼儿，眼神活像等待羔羊入套的老狼：小崽子，给句痛快话！要不要帮我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