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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还有一股子阴冷潮湿、带着泥土和岩石本身腥气的风,从洞穴深处慢悠悠地吹出来,扑在人脸上,激得汗毛倒竖。

洞口被藤蔓重新掩上大半,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些微弱的、被雾气滤过的灰白光晕,聊胜于无。眼睛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勉强适应这绝对的昏暗,看清近处人影模糊的轮廓和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

“暂时……安全了?”吴伯的声音在黑暗里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他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岩壁,腿软得站不住,直往下出溜。

“外面没跟进来。”落月的声音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响起,冷静得像块冰。她侧耳听了片刻,“那些东西停在雾里,没靠近洞口,可能在等,或者……怕这洞里的什么。”

怕洞里的东西?这话让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心头又是一紧。是啊,这黑黢黢的洞穴,谁知道里面藏着啥?

“火……火折子还有吗?”张老拐急着问,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激起一点回音。他摸到赵煜身边,手又习惯性地去探脉搏,触手依旧冰凉,但跳动的节奏比之前在颠簸担架上稳了一些。

“最后一个,快烧完了。”一个老兵闷声回答,擦亮了手里那点可怜的火光。微弱的橘黄色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黑暗,照亮了几张疲惫惊惶的脸,也照亮了脚下——地面是天然的岩石,比较干燥,没什么积水,散落着些碎石和尘土。洞穴向内延伸,迅速没入火光无法触及的深黑,不知道有多深,通向哪里。

“山猫!山猫你怎么样?”胡四蹲到被扶坐在角落的山猫身边。火光下,山猫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额头上全是冷汗,左腿裤管被撕开的地方,那几道包扎过的爪痕边缘,隐隐有暗绿色的、不祥的脉络在向周围皮肤缓慢蔓延,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冷……骨头里……像有针在扎……”山猫牙关打颤,说话都费劲。蚀力污染的伤口,开始发作了。

张老拐急忙挪过来,就着火光查看,脸色难看。“邪毒入血了……光靠金疮药压不住。得想法子清毒,还得有药固本扶正……”他翻看着所剩无几的“十二元辰保命丹”铜盒,里面适合解毒的“地皇丹”只剩小半颗,而且药性未必对这种蚀力污染有效。

“先省着用,看看情况。”文仲低声道,他自己也靠墙坐着,骨折的左臂疼得钻心,“这洞里……得探探。万一有出路,或者能找到水、能找到点能用的东西也好。”

这是眼下最务实的问题。困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夜枭已经把洞口附近迅速查看了一遍。洞口内部比入口宽敞一些,像个不规则的喇叭口,最宽处能容四五人并排。岩壁是天然形成的,没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地面相对平整,是个勉强能歇脚的地方。

“得有人守洞口,得有人探里面。”夜枭的声音嘶哑但清晰,“我和落月守洞口,胡四兄弟,你带两个还能动的,往里探一小段,别走远,主要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危险,或者……任何能用的东西。文先生,张老,你们照看殿下和伤员。”

分工明确。胡四点了那个手臂受伤但还能走的老兵,还有另一个伤势最轻的,三人各持武器,举着那奄奄一息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向洞穴深处摸去。火光很快被黑暗吞噬,只留下渐渐远去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

洞口区域重新陷入压抑的等待。赵煜躺在担架上,身下垫了些众人从身上脱下来的、相对干燥的衣物。他闭着眼,但意识清醒。洞穴里的阴冷对他虚弱的身体是又一重折磨,腰肋处的疼痛无休无止。但奇妙的是,在这相对静止、没有颠簸的环境里,胸口那团七彩微光和右掌心的温热搏动,似乎运转得更顺畅了些,像两股温润的细流,缓慢却持续地浸润着他近乎枯竭的经脉,抵抗着外界的寒意和体内的虚弱。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这两股能量与这洞穴深处……某种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存在”,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遥远的呼应。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沉寂已久的“背景”。

他暂时没吱声,只是默默感受着,积攒着每一分力气。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外面雾气弥漫,听不到任何鸟兽声,只有偶尔风吹过藤蔓缝隙的细微呜咽。洞里,则是压抑的呼吸声,山猫偶尔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以及张老拐焦虑的叹息。

约莫一刻钟后,深处传来了返回的脚步声,比去时稍快一些。胡四三人回来了,脸色在微弱火光下有些异样,不是恐惧,倒像是……困惑和一丝微弱的振奋?

“怎么样?”夜枭立刻问。

“这洞……不浅。”胡四抹了把脸上的灰,“往里走了大概二三十丈,拐了两个弯,没到头。路还算好走,没发现明显的岔道,也没活物。但是……”他顿了顿,“我们发现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前人留下的痕迹。”胡四示意身后那个伤势较轻的老兵,那人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地上火光能照见的地方。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深灰色石板,上面用尖锐石头刻着些歪歪扭扭、极其简陋的符号和线条,像是随手画的,看不懂什么意思。

一小捆已经干枯发黑、但还勉强能看出形状的植物茎秆,被一根细细的、几乎要断裂的草茎捆着,散发出极淡的、类似薄荷混合着苦艾的味道。

还有一个扁平的、拳头大小的皮质水囊,早已干瘪硬化,破了个小洞,里面空空如也。

“就这些?”文仲有些失望。石板上的涂鸦像是孩童乱画,枯草像是无用的杂草,破水囊更是废物。

“不止。”胡四摇头,指着那捆枯草,“老蔫说,这味道他好像有点印象。”他看向那个叫老蔫的老兵。

老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卒,脸上沟壑纵横,此刻仔细闻了闻那枯草,又用手指捻碎一点草叶,凑到眼前看。“像是……‘蛇见愁’,山里一种驱蛇避虫的野草,味儿冲,蛇虫不爱靠近。晒干了效果差些,但还有点用。”他又拿起那块石板,对着火光看了半天,“这画得……太糙。不过这几个圈圈点点,倒有点像标记哪里能找到水,或者……哪里危险?”

前人的痕迹,哪怕再简陋,在这绝境中也像是一点火星。驱虫的草?可能有水的标记?

“洞里没发现水源?”文仲追问。

“没看到流动的水。但有一个地方,岩壁特别湿,往下渗水珠,很慢,用皮囊接的话,半天也许能接几口。”胡四答道,“我们没敢多待,先回来报信。”

有水,哪怕是渗水,也是天大的好消息!还有驱虫草,在这未知洞穴里也能增加一点安全感。

“干得好。”夜枭难得地肯定了一句,“先把这‘蛇见愁’在洞口和我们周围撒上一点。那石板,文先生你再仔细看看。张老,你看看这草能不能用在山猫的伤上?哪怕熏一熏伤口周围,驱驱邪气也好。”

众人立刻动起来。老蔫小心翼翼地将那捆干枯的“蛇见愁”解开,在洞口内侧和众人休息的周围撒上一些碎屑。那股淡淡的、带着刺激性的草木气味弥漫开来,虽然不好闻,却让人莫名安心了一点。

张老拐拿起几根草茎,放在火折子余烬上小心引燃,草叶冒出带着浓烈气味的青烟。他让山猫把受伤的腿伸过来,用烟缓缓熏烤伤口周围。山猫被呛得咳嗽,但伤口处那股阴冷的麻痒刺痛感,似乎真的被这股辛辣烟气压制住了一丝,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文仲则拿着那块石板,凑到火光前,和羊皮地图、皮质卷轴上的符号对比。确实简陋,但某个表示“水滴”的简化符号,和羊皮地图上标记山泉的符号有那么一点点形似。而那些表示“危险”的叉叉和波浪线,就更加难以解读了。

“这像是很久以前,某个被困在这里的采药人或者猎户,留下的极其简单的生存笔记。”文仲推测,“他可能在这里躲避暴雨或者野兽,呆了几天,找到了渗水处,用了驱虫草,临走时刻下这些,也许是为了提醒后来的自己,或者……给后来者一线生机。”

这个推测让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现在,不也正是这样的“后来者”吗?被困绝地,挣扎求生。

“继续探。”赵煜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虚弱,但带着明确的指向,“沿着前人留下的痕迹方向,重点找渗水处,扩大搜索范围,但务必小心。胡四,你再带人去看看,带上皮囊接水。”

胡四点头,再次点了老蔫和另一个老兵,拿起队伍里仅剩的两个空皮囊,准备二次探洞。

“我也去。”出乎意料,落月开口道。她看了一眼夜枭,“你伤重,守洞口。里面情况不明,需要有人应对突发危险。”

夜枭肋下的伤确实疼得厉害,刚才在雾林断后又牵动了,他知道落月说的是实情,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心。”

落月不再多说,短刃反握在手,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胡四三人后面,身影很快没入黑暗。

洞口区域,再次剩下伤员和护卫。夜枭持刀守在藤蔓缝隙后,警惕着外间浓雾的动静。张老拐继续用“蛇见愁”的烟小心处理山猫的伤口。文仲研究着石板,试图找出更多线索。吴伯和疤子靠在一起,节省体力。赵煜则继续在寂静中,感受着体内能量的流转,以及那与洞穴深处若隐若现的奇异呼应。

等待的时间似乎更长了。远处洞穴深处偶尔传来一点轻微的回音,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水滴落下,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深处终于再次传来了动静。这次脚步声更清晰,也更快一些。

胡四四人返回,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光亮。老蔫手里捧着那两个皮囊,明显沉甸甸的,里面有液体晃荡的声音!

“找到水了!”胡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就在刻石板那附近往里一点,有个小石洼,岩壁渗水聚在那里,不多,但水很清,没怪味!我们接满了两个皮囊!”他将一个皮囊递给张老拐。

张老拐如获至宝,赶紧接过,先倒出一点在干净布片上,自己尝了尝,确认清凉无异味,这才小心翼翼地喂给赵煜几口,然后又去给山猫清洗伤口外部。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稍微缓解了伤口周围的灼热感。

“还有其他发现吗?”文仲急问。

落月此时走上前,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那似乎是一截不到一尺长、手腕粗细、被磨得十分光滑的硬木棍,一头粗一头细,细的那头被刻意削尖了一些,但又不像矛头,粗的那头则缠绕着一些早已失去弹性、快要断裂的皮绳,皮绳末端还系着一小块扁平的、边缘打磨过的燧石。

“在接水石洼旁边的岩缝里卡着的。”落月将木棍递给文仲,“像是……很久以前,用来取火的东西?燧石和铁片没了,只剩这木柄和一点残绳。”

文仲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木柄的材质和做工,又摸了摸那缠绕的皮绳和系着的燧石。“是前朝山里人常用的‘火镰’手柄,用来敲击燧石生火。年头很久了,木头都快石化了。可能是当年那个留下痕迹的人,遗失或丢弃的。”

一个取火工具的残件。在这潮湿阴冷的洞穴里,火的意义不言而喻。虽然这残件本身已经无法使用,但它代表的“希望”和“前人曾在此生存”的印记,却比那点清水更让人心头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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