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啸的嘶吼声还在远处帐篷间翻滚，像被狂风撕碎的兽吼，火把的橘红色光焰在风里明明灭灭，将中军大帐前的沙地照得斑驳 —— 有的地方亮得能看见沙粒上的血痕，有的地方却沉在黑影里，像藏着随时会扑出的獠牙。那队声称 “奉王副将之命” 的士兵，踩着混乱的脚步声逼近，灰布号衣上沾的 “血渍” 泛着异样的暗红，凑近了能闻见股劣质染料的刺鼻味，与真伤兵身上的铁锈血腥味截然不同。
楚曦盯着为首汉子按在刀柄上的手 —— 那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腹蹭过刀鞘上 “镇北军” 的黑漆字样，新涂的漆边还泛着潮气，与旧鞘的斑驳磨损格格不入。营啸的风卷着沙粒砸在她脸上，疼得她眼角发酸，可攥着匕首的掌心却全是冷汗，沈逸昏迷前在她掌心划 “鹰” 字的触感还清晰如昨，那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鹰啄左眼！”
她几乎是吼出这四个字，声音因紧张而发颤，尾音还裹着营啸的余响。那汉子前冲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绳拽住，络腮胡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 不是惊讶，是慌乱！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指节泛白，却迟迟没吐出下半句 “狼叼右耳” 的暗号（那是沈逸曾提过的、王副将亲兵的完整接头语）。
“是假的！” 楚曦的心脏 “咚” 地撞在肋骨上，连呼吸都漏了半拍，“青鸾！他们是刺客！”
青鸾的反应比声音还快。她本就盯着那队人的步伐 —— 落脚时脚尖先着地，转身时衣摆纹丝不动，是杀手特有的 “悄步功”，绝非军营里练出的稳健步伐。此刻听见示警，短剑 “噌” 地出鞘，寒光在火把下划出道银弧，直刺汉子咽喉！剑刃带起的风扫过楚曦脸颊，带着股冷冽的金属味，与营啸的血腥气混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
“铛！” 火星溅在沙地上，烫出细小的黑印。假首领的长刀仓促格挡，甲片碰撞的脆响在混乱中格外刺耳。他脸上的 “和善” 瞬间崩裂，眼底的杀意像淬了毒的针：“动手！一个活口都别留！” 他身后的假士兵立刻抽刀，刀鞘撞击甲片的 “哐当” 声整齐得吓人 —— 显然是练过千百遍的杀阵，而非临时拼凑的乱兵。
中军大帐前的沙地瞬间被血色浸透。沈逸的亲兵虽忠诚，却多是护帐的轻甲兵，手里的长枪更适合列阵，对付这种近身搏杀的死士本就吃亏，再加上营啸分散了注意力，不过两息功夫，就有两名亲兵被砍中胸口，暗红的血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像断线的珠子砸在沙地上，瞬间被风吹得凝住。
“保护将军！护着林医女！” 李医官的声音抖得像筛糠，他本想往帐内躲，粗布袍的下摆却被一名死士踩住，对方的长刀带着风声劈来，刀光映在李医官惨白的脸上，连他胡茬上沾的药渣都看得一清二楚。楚曦眼疾手快，抓起脚边煎药的铁钳 —— 那铁钳是铸铁做的，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还带着余温 —— 猛地砸向死士手腕！
铁钳 “当” 地撞在刀鞘上，死士的动作顿了顿，李医官趁机连滚带爬躲到帐柱后，后背撞得木柱 “咚咚” 响，怀里的脉案散了一地，纸页被风吹得翻卷，上面 “沈将军脉相渐稳” 的字迹格外刺眼。“找死！” 那死士怒骂着转向楚曦，长刀劈来的风里带着股汗臭，楚曦只能往旁边扑，膝盖重重磕在沙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粗布裙还被地上的断枪划开道口子，露出的小腿蹭到血渍，黏腻得难受。
青鸾眼尖，见楚曦遇险，立刻弃了对手，短剑像毒蛇般刺向那死士后心。剑刃刺入粗布衫时，发出 “噗” 的闷响，死士惨叫着回头，青鸾却没停，手腕一拧，短剑又深进半寸。可另两名死士趁机扑来，长刀在她左臂划开道三寸长的口子，暗红的血瞬间渗过粗布衫，像条小蛇似的往下淌，滴在沙地上，转眼凝成细小的血珠。“小姐，进帐！” 青鸾咬着牙，短剑舞得密不透风，剑花裹着风声，将帐门守得像道铁闸，哪怕伤口的血已经染透了半边衣襟，她的脚步也没退过半分。
楚曦爬进帐内，用后背死死顶住帐门 —— 帆布粗糙的纹理蹭得她后颈发疼，外面传来死士撞门的 “咚咚” 声，震得她牙齿发麻。她摸索着抓住药箱，却不小心碰倒了，当归、红花撒了一地，褐色的药粉混着地上的参汤残渍，染得她指尖黏腻。帐内的油灯还亮着，豆大的火苗映在沈逸沉睡的脸上，他眉头微蹙，像是也能感知到帐外的凶险。楚曦攥紧匕首，刀身的精钢冰凉刺骨，她盯着帐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她还撑着，就绝不让人伤沈逸分毫。
就在青鸾的短剑即将被砍飞、帐门的帆布已被刀划破道口子时，远处突然传来阵密集的马蹄声 —— 不是营啸乱兵的杂乱踏步，是训练有素的骑兵，马蹄踩在沙地上，“咚、咚” 的闷响像擂鼓，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转眼就压过了帐前的厮杀声。
“何方宵小，敢扰中军！”
一声暴喝炸开，带着北境风沙淬炼出的杀伐气，像道惊雷劈散了混乱。楚曦透过帐门的破口往外看，只见一队玄甲骑兵如钢铁洪流般冲来，甲片在火把下泛着冷光，缝隙里还嵌着操练时的沙粒。为首的将领身披玄色重铠，肩甲上雕着狰狞的狼牙纹，长槊斜扛在肩上，槊尖沾着点风干的血痕 —— 那是前日与柔然斥候交手时留下的。他满脸虬髯，胡茬上还沾着沙，眼神却锐利得像鹰，扫过帐前的死士时，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是王副将！楚曦的眼泪瞬间涌上来，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掉下来 —— 她知道，救兵到了。
亲卫营的动作快得惊人。骑兵们翻身下马时，玄甲碰撞的 “哐当” 声整齐划一，举枪时枪尖齐齐指向死士，枪杆上的红缨在风里绷得笔直，像一片红色的刀林。“放箭！” 王副将一声令下，羽箭 “咻咻” 射出，箭尖穿透死士甲片的 “噗嗤” 声此起彼伏，不到片刻，九名死士就倒在沙地上，血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在火把下泛着暗紫的光。
那假首领见势不妙，转身就想往营啸的混乱里钻，却被王副将甩出的长槊缠住脚踝。“想跑？” 王副将的声音冷得像冰，翻身下马时，玄甲踩在沙地上的闷响震得人耳膜发疼，他上前一把揪住假首领的衣领，虬髯蹭过对方的脸，“老子的人你也敢冒充？活腻了！” 长槊柄 “咚” 地砸在假首领后脑勺，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沾在灰布号衣上。
王副将没看地上的尸体，大步走向帐前。青鸾拄着短剑站在那里，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粗布衫已被染成暗红，却依旧脊背挺直。王副将扫过她的伤口，眼底闪过丝赞赏：“姑娘好身手。” 随即转向帐内探出头的楚曦，声音缓和了些，“沈将军如何？林医女没受伤吧？”
楚曦摇摇头，指尖还在发抖，刚才死死攥着匕首的指节泛着白：“沈将军还在睡，民女没事，多亏青鸾和将军及时赶到。” 帐外的风卷着沙粒，吹在脸上，却没之前那么冷了 —— 她知道，暂时安全了。
营啸的余波在王副将的雷霆手段下迅速平息。亲卫营的士兵举着火把巡逻，将乱跑的乱兵一一带回营帐，沙地上散落的兵器被归拢在一起，长枪、短剑堆成小山，上面的血渍在火把下泛着暗褐的光。制造营啸的三名兵痞被按在中军大帐前，他们的灰布号衣沾着沙和草屑，膝盖抖得像筛糠，嘴里还在喊 “是周监军让我们干的！”，话音未落就被亲兵用布团堵住了嘴。
连夜的审讯在偏帐进行，楚曦隔着帐帘都能听见假首领的惨叫，混着鞭子抽在皮肉上的 “啪” 声，让人头皮发麻。天快亮时，王副将掀帘出来，玄甲上沾着点血污，眼底满是疲惫，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那狗东西招了！是周文焕让他趁乱杀沈将军，再嫁祸给柔然奸细，好把罪名推到咱们头上！”
可当王副将带着亲兵赶到监军行辕时，那里早已人去营空。帐帘半掩着，被风吹得 “哗啦” 响，里面的木桌歪在一旁，桌上的青瓷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沾着残茶，已经凉透，茶渍在沙地上洇出浅黄的印。案上的文书散了一地，有几张被撕得粉碎，墨迹未干的 “北境粮草”“柔然密信” 字样露在外面，显然是仓促逃跑时来不及销毁。几个小吏缩在角落，浑身发抖，说周监军半夜就带着亲信走了，只留下句 “去京城复命”。
“便宜这狗贼了！” 王副将一拳砸在案几上，案上的烛台晃了晃，烛油滴在 “北境舆图” 上，烫出个黑印。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楚曦，眼神复杂 —— 他显然猜到楚曦身份不简单，却没点破，只沉声道：“周文焕跑了，皇后那边肯定会知道阴谋败露，说不定会派更多人来。沈将军还没醒，军营里的奸细也没清干净，往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太平。”
楚曦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 周监军跑了，就像埋下颗定时炸弹，谁知道他下次会什么时候回来？她跟着王副将回到中军大帐，沈逸还在沉睡，呼吸平稳，眉头却依旧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楚曦替他掖好羊毛毯，毯边的毛被磨得发白，沾着点干涸的药渍，指尖蹭过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安。
就在这时，青鸾悄悄走了进来，手里攥着片巴掌大的丝绸，声音压得比帐外的风声还低：“小姐，刚才清理假首领尸体时，在他内衣夹层里找到的。” 楚曦接过丝绸，指尖瞬间顿住 —— 那是上等的蜀锦，滑得像春水，边角绣着半朵暗金色的云纹，针脚细密得连线头都看不见，是太后寝宫特供的 “流云纹”！她之前在宫里见过，孙嬷嬷的袖口就有同款纹样。
“宫里的东西？” 楚曦的心脏猛地一沉，丝绸的冰凉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难道除了皇后，太后也掺进来了？” 帐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晨光透过帐缝照进来，却没带来多少暖意。她看着手里的丝绸，又看向榻上的沈逸，突然觉得，北境的风沙再大，也比不上京城深宫的暗流汹涌 ——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