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铁骑撞阵
震耳欲聋的炮声逐渐由密转疏，最终化作远方沉闷的轰鸣，那是明军火炮在向清军纵深进行压制性射击。但战场前沿的死亡交响并未停歇，只是更换了主奏的乐器。
弥漫的硝烟如同厚重的灰色幕布，笼罩着整个保定城南的广阔原野。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火药味、焦糊味、以及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土地变得松软而泥泞，随处可见燃烧的残骸、碎裂的兵器、以及姿态各异、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些低洼处甚至汇聚起了暗红色的血水。
在这片被死亡气息浸润的土地上，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被一种新的、更具压迫感的声音打破——那是成千上万只马蹄敲击大地发出的、由远及近的闷雷声！
“咚……咚……咚……咚……”
明军阵中，代表着骑兵进击的牛皮战鼓被擂响，节奏越来越快，如同催命的符咒。伴随着鼓点，闷雷声迅速转化为山呼海啸般的轰鸣！
“为了大明！冲啊！”
“杀鞑子！复河山！”
无数呐喊声从弥漫的硝烟中爆发出来，带着决死的战意和复仇的火焰！
刹那间，从明军战线数个预先选定的突破口后，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出了大股大股的骑兵！他们并非单一兵种，而是构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的冲击集群。
冲在最前面的，是轻骑兵。他们人马皆披轻甲，动作迅捷，主要负责清扫残敌、扩大突破口、并用弓箭对混乱中的清军进行骚扰射击。紧随其后的，才是真正的攻坚主力——重甲骑兵！这些骑士和他们的战马都披挂着厚重的棉甲或镶嵌铁片的札甲，手持长矛、马槊或沉重的刀斧，如同移动的铁塔，他们的任务就是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在已经被炮火削弱过的清军防线上，撕开致命的缺口！而在重骑兵的两翼和后方，则是更多手持马刀、准备一旦突破就涌入砍杀的常规骑兵。
这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一支规模不小的蒙古骑兵。他们头戴皮帽，身着传统的蒙古袍，挥舞着弯刀，发出独特的、如同狼嚎般的呼啸声。这些是近期归附大明、或被大明军威震慑而选择合作的漠南蒙古部落提供的骑兵。他们的骑术精湛，擅长骑射和迂回包抄，为明军骑兵集群增添了更多的战术灵活性。
整个骑兵集群，如同一柄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红色铁犁，朝着硝烟尚未散尽、一片混乱的清军阵地狠狠犁去！
明军，中军观测点。
朱慈烺依旧站立在原地，手中的望远镜紧紧跟随着那几股奔腾的红色铁流。尽管面色沉静，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紧握着望远镜而发白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这是北伐以来，第一次投入如此大规模的战略性骑兵突击，胜负关乎整个战役的走向。
苏澜雪站在他身侧，同样专注地观察着战场。她的目光更加冷静，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骑兵冲击的锋线、清军可能的反应点、以及更远处清军纵深可能出现的援兵迹象。她不时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简短的指令，调整着后续步兵方阵的跟进节奏和预备队的部署。
“陛下，我军骑兵士气如虹，突破当在顷刻。”一位都督略显兴奋地低语。
朱慈烺没有放下望远镜，只是沉声道：“济尔哈朗经营此地已久，八旗骑兵尤在，不可轻敌。看他们如何应对。”
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清军，尤其是其核心的八旗骑兵，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劲旅，虽然遭受了惨重的炮火打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清军阵地，濒临崩溃的边缘。
炮击过后，许多清军士兵还处于懵懂和惊恐之中。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将惊魂未定的士兵重新组织起来，架起残存的鹿角、拒马，或者依托弹坑和残垣断壁组成临时的防线。但效果甚微。整个前沿阵地指挥混乱，士气低落。
然而，就在明军骑兵的雷鸣声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看到硝烟中隐约闪现的红色旗帜和寒光闪闪的兵刃时，清军阵营深处，也响起了代表着反击的、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
那是满洲牛角号的声音！带着一种蛮荒而坚韧的力量！
“巴图鲁们！上马！随我杀光明狗！”一名满脸虬髯、盔甲鲜明的清军梅勒章京（副都统）挥舞着长刀，跃上亲兵牵来的战马。他是济尔哈朗麾下的一员悍将，深知若让明军骑兵轻易冲垮前沿，整个防线将彻底崩溃。
在他的号召下，原本有些混乱的清军骑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尤其是那些核心的满洲八旗骑兵，他们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娴熟，骨子里流淌着骄傲和悍勇。尽管刚刚经历了炮火洗礼，死伤惨重，但求生和荣誉感激发了他们凶悍的本性。
“杀！” “为了大清！”
残存的清军骑兵纷纷上马，在一些中级军官的带领下，汇聚成一股股反击的洪流，逆着溃退的步兵，朝着明军骑兵冲来的方向，发起了反冲锋！他们同样装备着弓箭、长矛和马刀，虽然阵型不如明军严整，但个体战斗技巧和悍不畏死的精神，依旧不容小觑。
尤其是那些白甲兵（精锐护卫）和红摆牙喇（骁骑营），更是清军骑兵中的精华，他们盔甲鲜明，武艺高强，如同一把把尖刀，迎头撞向明军的铁骑洪流！
战场中央，两股钢铁洪流的对撞！
几乎是转眼之间，明军红色的前锋骑兵与清军反击的骑兵浪潮，就在那片被炮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原野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
这不是一声爆炸，而是数以千计的战马、骑士、兵器猛烈撞击在一起时，发出的沉闷而恐怖的巨响！仿佛两座大山迎头相撞！
刹那间，人仰马翻！
冲在最前面的重甲骑兵成为了碰撞的焦点。明军骑兵的长矛借助马速，狠狠地刺向清军骑兵的胸膛，而清军骑兵的马刀也奋力砍向明军骑士的头颈和马腿。金属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战马的悲鸣声、垂死者的惨嚎声……瞬间取代了战鼓和呐喊，成为战场的主旋律！
箭矢如同飞蝗般在双方骑兵头顶交织。明军轻骑兵和蒙古骑兵在侧翼盘旋，用弓箭精准地射杀着混乱中的清军骑兵和试图集结的步兵。而清军骑兵同样精于骑射，在近距离混战前，也用一波波箭雨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一名明军重骑兵的长矛刺穿了一名清军骁骑的棉甲，将他挑落马下，但随即就被侧面冲来的另一名清军白甲兵用沉重的狼牙棒砸碎了头盔，栽倒下去。另一处，几名蒙古骑兵利用精湛的骑术，绕到一小股清军骑兵侧后，用弯刀疯狂砍杀，迅速将其击溃，但随即又被一股更大的清军骑兵缠住，陷入苦战。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惨烈程度远超任何人的想象。双方都是精锐，都抱有必胜或必死的信念。战线并非一条直线，而是形成了数个相互纠缠、犬牙交错的巨大漩涡。每一个漩涡都在疯狂地吞噬着生命。鲜血染红了泥土，尸体和垂死的战马堆积起来，形成了新的、残酷的障碍物。
明军骑兵凭借着冲击的势头和相对完整的阵型，在初期取得了一定的优势，成功将清军反击的骑兵压了回去，并进一步突入清军前沿阵地，砍杀溃散的步兵。但清军骑兵的顽强超出了预期，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尽管地形已被炮火严重改变）和单兵悍勇，不断发起局部反冲击，试图切断明军突入过深的骑兵部队。
战斗陷入了胶着。明军骑兵无法迅速扩大战果，彻底撕裂清军防线；而清军也无法将明军骑兵赶出去，前沿阵地依旧岌岌可危。
观测点上，朱慈烺的眉头紧锁。
他看到了己方骑兵的勇猛，也看到了清军顽强的抵抗。战况的胶着意味着更大的伤亡和更多的不确定性。
“陛下，清军骑兵抵抗激烈，尤其是其中几股白甲兵和红摆牙喇，甚是骁勇。我军前锋突入虽深，但两翼压力增大。”苏澜雪冷静地分析着战况，“是否令步兵方阵加速前进，接应骑兵，巩固突破口？”
朱慈烺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准！令王刚部步兵，向中央突破口全力压上！以铳炮掩护，接应骑兵后撤重整，然后步骑协同，稳步推进！另，令两翼骑兵加强牵制，防止清军迂回我突击集群侧后！”
命令通过旗语和快马迅速传达下去。
很快，明军阵中代表步兵全线进攻的战鼓声变得更加激昂！早已严阵以待的明军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红色森林，迈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伴随着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开始向前推进。最前排的火铳兵已经装填完毕，随时准备进行齐射，为前方的骑兵兄弟提供火力支援。
看到后方如山般压上的步兵方阵，正在苦战的明军骑兵士气大振，开始有组织地向后收缩，与步兵靠拢。而清军骑兵眼见明军步兵逼近，特别是那密密麻麻的火铳阵列，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攻势为之一滞。
骑兵的惨烈对冲暂告一段落，战场的主导权，开始逐渐向步、炮、骑协同作战的明军一方倾斜。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决定中原归属的大战，还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刻。更加残酷的阵地争夺战，即将在这片洒满了热血的土地上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