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紫宸新朝
昭武元年，春，南京。
这一日的金陵古城，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氛之中。持续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天色虽未完全放晴，但厚重的云层间透下道道金芒，如同天公执笔，为这座帝王州勾勒出庄严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和御道两侧新铺黄沙的干燥气息，更夹杂着万民屏息的期待。
从紫金山到秦淮河，从巍峨的城墙到新洒扫的御街，无数明黄色的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身着崭新鸳鸯战袄的京营将士，持枪肃立，从皇城洪武门一直排到紫宸殿外，盔明甲亮，军容鼎盛，取代了往日太监宫娥的位置，彰显着新朝以武立基的独特气质。
紫宸殿内，庄严肃穆。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穹顶，琉璃瓦透下的光线被殿内数百支儿臂粗的牛油巨烛映照得更加辉煌。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秩肃立两班。他们身着最隆重的朝服，绯袍玉带，梁冠巍峨，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激动、忐忑、希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旧朝的桎梏、甲申的剧痛、南渡的仓皇，仿佛都随着昨日最后一场春雨被洗刷而去。今日，他们将见证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吉时已到——鸣静鞭！” 司礼监太监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尖利，反而带着一种沉浑的力量。
“啪！啪！啪！” 三声净鞭响彻云霄，清脆裂帛，荡涤尘埃，殿内殿外瞬间万籁俱寂，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奏——中——和——韶——乐！”
庄严恢弘的雅乐响起，编钟煌煌，玉磬清越，笙箫管笛，合奏出太平之音。在这象征着天地正序的乐声中，主角登场了。
朱慈烺出现了。
他没有乘坐御辇，而是迈着沉稳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踏上通往御座的丹陛。他并未穿着传统意义上繁复无比的衮服，而是身着一套精心设计的“昭武龙袍”。主体仍是明黄，但纹样去除了许多浮华的藻饰，龙纹更加简洁锐利，袖口收窄，腰束金带，足蹬玄色武靴。这身装束既保持了帝王的威严，又透出一股干练、强悍的英武之气，与他年仅弱冠却已历经战火洗礼的面容相得益彰。他的身形不算极其魁梧，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沉稳如山岳，目光平视前方，深邃如寒潭，扫过殿下百官时，无人敢直视其锋。
苏澜雪，未来的皇后，今日亦盛装出席。她身着凤冠霞帔，却并非弱质女流之态，眉宇间英气逼人，静静地立于御座之侧稍后的位置，象征着她在新朝中独一无二的地位——她不仅是国母，更是与皇帝并肩作战、执掌军权的统帅。
在庄严肃穆的乐声和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朱慈烺终于走到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九龙鎏金宝座前。他并未急于坐下，而是转身，面向群臣，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期待，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司礼太监展开一卷明黄诏书，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读：
“朕，承太祖高皇帝之洪绪，荷天地祖宗之灵佑，禀父皇崇祯皇帝之遗志……值此国步艰危，神器蒙尘之际，不敢顾惜己身，唯以社稷黎民为念……今日于南京紫宸殿，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明’，建元‘昭武’！”
“昭武”二字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荡起层层涟漪。年号即国策，这清晰地宣告了新朝的方向——并非一味守成，而是要彰显武德，以赫赫兵威，扫清寰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首辅大臣李岩的带领下，满朝文武，殿外卫士，乃至整个南京城似乎都回荡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朝拜之声。声浪滚滚，直冲云霄，象征着权力的平稳交接，昭示着大明帝国的新生。
朱慈烺缓缓落座，抬手虚扶，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众卿平身。”
“谢陛下！”
朝贺已毕，接下来便是新朝的第一道政令。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朱慈烺对身旁的苏澜雪微微颔首。苏澜雪上前一步，竟亲自从内侍手中接过另一卷以玄色为底、镶着金边的诏书。这小小的细节，再次强调了她的特殊地位。
“颁布，《昭武宪纲》！” 苏澜雪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这《昭武宪纲》并非简单的即位诏书，而是一部纲领性的文件，是新朝的执政蓝图。苏澜雪逐条宣读，每一条都如同重锤，敲打在百官的心头。
“其一，定国策：内修政理，外砺兵甲。以六年为期，固本培元，而后北定中原，雪耻复土！此为国朝第一要务，举国上下，皆需为此效力！”
（这一条明确了未来六年的总方针，断绝了任何苟且妥协的念头。）
“其二，改官制：撤撤巡抚、总督等临时差遣，于中枢设‘枢密院’，总揽全国军机；‘格物院’晋升为部院级别，专司火器、舟舰、工矿革新；强化都察院、大理寺职权，独立监察刑名。”
（这是对旧有臃肿官僚体系的开刀，旨在建立高效、专业的军事化和技术化行政系统。）
“其三，振经济：诏令天下，重新清丈田亩，推行‘摊丁入亩’之制，使赋税趋于公平；整顿盐铁漕运，鼓励工商，开拓海贸，设立昭武银行，统一币制。”
（这是对既得利益集团，特别是江南士绅和旧官僚的正面挑战，旨在扩大税基，充盈国库。）
“其四，强军事：设立‘金陵讲武堂’，培养新式军官；全面汰换旧军，编练完全装备新式火器、采用新式操典之‘昭武新军’；筹建海军，肃清海疆。”
（这是新政的核心武力保障，意味着军队的国家化和现代化。）
“其五，明赏罚：立‘昭武勋位制’，凡于治国、练兵、格物、理财等方面有功者，不论出身，皆可授勋赐爵；然，贪墨渎职、结党营私、通敌叛国者，一经查实，立斩不赦，遇赦不赦！”
（这确立了新朝的功绩导向和严刑峻法，尤其是最后一句，杀气凛然，令人不寒而栗。）
苏澜雪每念出一条，殿下的骚动便隐隐增加一分。当整整五条纲领宣读完毕，整个紫宸殿的气氛已经变得无比凝重。这《昭武宪纲》可谓石破天惊，几乎推翻了明朝运行了二百多年的许多陈规旧法，其改革力度之大，涉及范围之广，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朱慈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深知，仅仅颁布纲领还不够，需要立刻树立榜样，也需要敲打不安分者。他目光转向文官班列之首。
“李岩。”
“臣在。” 李岩应声出班，他如今已是首辅大学士，虽年纪不算最老，但其在迎立、稳定南京局势中展现出的能力和忠诚，已赢得信任。
“朕命你为内阁首辅，总领新政推行事宜。望你不负朕望，匡扶社稷。”
“臣，肝脑涂地，必竭肱骨之力！” 李岩深深叩拜。这项任命在情理之中，但也标志着以李岩为代表的新兴实干派正式取代旧有清流，占据权力中枢。
“苏澜雪。”
“臣在。” 苏澜雪躬身。
“朕命你为枢密院副使，兼领昭武新军总教习，统辖全国军马整顿、训练及作战事宜。”
“臣，领旨！” 苏澜雪的任命更是打破了千年常规，但以她的战功和与皇帝的关系，无人敢公开质疑。军权，被皇帝牢牢抓在了最信任的人手中。
接着，朱慈烺又任命了几位在南京期间表现出色的官员，如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皆是有能力且支持新政的干吏。一番任命，初步搭建起了新朝的执政班子。
封赏已毕，朱慈烺的语气骤然转冷，目光如电，扫过殿下一些神色不定的大臣。
“然，新政之行，必遇阻挠。朕深知，此刻在这殿中，有人阳奉阴违，有人心存观望，甚至有人，” 他顿了顿，声音冰寒，“仍与北边暗通款曲，妄图脚踏两船！”
此言一出，如同寒冬骤临，不少大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甲申之后，南京官员成分复杂，确实有不少人与北方的满清或各地的军阀势力有不清不楚的联系。
“朕，今日不妨把话说明。” 朱慈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既往之咎，朕可暂不追究。但自今日起，《昭武宪纲》即为天宪！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凡有阻挠新政、贪墨营私、通敌卖国者，无论其位多高，权多重，朕必以‘镇国剑’斩之，绝不姑息！”
“镇国剑”三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是朱慈烺监国以来整顿纪律、清除异己的象征。此刻重提，杀伐之意弥漫整个大殿，让那些心怀鬼胎者如坐针毡。
强大的威压之后，朱慈烺的语气又稍稍缓和，带上了一丝悲悯与坚定。
“众卿，朕与尔等，皆历经国破家亡之痛，目睹百姓流离之苦。这江南繁华，并非天赐，而是无数将士用鲜血换来，亦是亿万黎民喘息之所系。今日之大明，已非昨日之大明。朕不愿做深居九重、不理世事的太平天子，尔等，亦不应再做只顾门户私计的禄蠹之臣！”
他站起身，走到丹陛边缘，目光似乎穿透大殿，望向北方。
“朕之心志，乃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生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此路艰险，需众卿与朕，同心同德，共勉共进！望诸君谨记今日之言，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一番话，恩威并施，既有对未来的宏伟蓝图，也有对现实的清醒认知，更有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许多有识之士，如李岩等人，眼中已燃起熊熊火焰，那是士人为之奋斗的理想和报国的激情。而一些墙头草，则在这强大的气场下，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小九九。
“大典礼成——众臣跪送——”
在再次响起的韶乐和山呼万岁声中，朱慈烺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宝座，走向后宫。苏澜雪紧随其后。
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但紫宸殿内那无形的压力并未立刻消散。百官们按照礼仪依次退出大殿，许多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湿，后背一片冰凉。
他们走出紫宸殿，望向南京城上空那轮冲破云层、光芒万丈的春日。阳光刺眼，仿佛预示着这个名为“昭武”的新时代，必将是一个充满变革、挑战，也充满希望的激荡年代。
旧的时代，随着那三声净响，已然落幕。而新的篇章，正从这紫宸殿开始，由这位年轻而强硬的皇帝，用他的意志和那部《昭武宪纲》，悍然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