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萧文窝在床上呼呼大睡。
窗外海风徐来，带着咸腥的气息从半开的玻璃缝隙钻入房间，吹得窗帘如幽灵般轻轻摆动。月光被云层遮蔽，只偶尔洒下几缕银灰，映在地板上，像碎裂的霜。远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礁石，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仿佛大地的心跳，在寂静中回荡。这声音本该扰人清梦，可对萧文而言，却成了催眠曲——他太累了，累到连神经衰弱都暂时休眠了。这一觉，足足沉了六七个小时，是他近几天来最完整的一次睡眠。
房间里的感应灯早已自动亮起，柔和的暖黄光线洒满屋角，照亮了凌乱的床铺和散落在地上的外套。灯光并未惊扰他的梦境，反倒衬出他脸上深深的倦意：眉头微蹙，唇角干裂，呼吸虽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潜意识仍在逃避白日里烽火台那场生死奔逃的记忆。
“萧文……别睡了，萧文……萧文……”赵岚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急切，像怕吵醒别人，又怕叫不醒他。
萧文终于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神混沌，如同蒙了一层雾。他眨了几下眼，才勉强聚焦在赵岚焦急的脸庞上。“赵岚……干嘛啊！”他嗓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砂砾。
“吃饭，你不吃饭啊！”赵岚脸色微红，喊了半天，都有点喘了。她以为萧文要睡死过去，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才不顾一切把他摇醒。
“吃饭……吃早饭啊！啊……”萧文半睁着眼，哈欠连天，脑袋一点一点，仍困得不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筋骨。
“是晚饭！”赵岚几乎要吼出来，“都九点多了！你回来就开始睡，睡了七八个小时，胃里空空的，不饿啊？白天玩命也就算了，晚上还不知道照顾自己！”赵岚语气严厉，可眼底藏着心疼。她清楚地记得，白天他在烽火台被幽灵追杀时的模样——风衣抖动，额角带血，脚步踉跄却依旧咬牙狂奔。那样的透支，换来的却是回来后连饭都不吃就倒头大睡。
“你要不说……我真不觉得饿。”萧文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坐起身，睡衣领口歪斜，头发乱成鸟窝，脸上写满疲惫。但随着赵岚的话，一股空落感突然从胃里升起，“你这一说……我怎么感觉前心贴后背了……有饭吗？”
说着，萧文终于清醒了几分，目光不由自主飘向门口的小餐桌。
“废话！”赵岚翻了个白眼，“没饭我来喊你干嘛？”她站起身，转身走向沙发，语气带着几分埋怨，“起来吧，给你端来了。一天像大爷似的，就差没亲自喂你了。”话虽这么说，她特地为他做了两样可口饭菜——以小海鲜为主，一个是炒海螺，火候刚好，螺肉弹嫩，酱汁浓郁；另一个是黄鱼汤，乳白浓稠，香气扑鼻，撒上葱花，热气腾腾。再配上一大碗刚蒸好的米饭，粒粒分明，油润晶莹。
萧文趿拉着拖鞋下床，身上睡衣七扭八歪，脚踩在地上还有些发虚。但他一闻到饭菜香，精神立刻提了几分，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饭碗，拿起筷子便甩开膀子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一个香，每一口都像是在弥补这几天啃泡面的亏空。
“唉，我这几天就吃了点泡面，都快忘了饭是什么味儿了！”萧文边嚼边感慨，“再这么下去，迟早饿出胃病。”
赵岚看着他狼狈又满足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随即又板起脸：“明天咱俩回家吧，在这儿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她噘嘴坐在沙发前，双手抱膝，语气委屈，“做点饭还要折腾半天，厨房比咱们家的客厅都大，锅碗瓢盆全找不到，调料柜像个迷宫，搞得我像个闯进皇宫的乡下丫头。”
赵岚哪里知道，海龙庄园本就有专门的佣人和厨师负责饮食起居。可今天傍晚，厨房迟迟不开饭，她饿得心慌，又不愿求人，干脆自己动手。几个厨师和佣人傻了眼，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远远看着这位“贵客”在偌大的厨房里翻箱倒柜，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做出这两道菜。
“老唐和于曼丽吃了吗？”萧文忽然岔开话题，嘴里还嚼着饭。
“早吃完了。”赵岚撇嘴，“于曼丽也真是的，厨房有好几个厨师，却不告诉我。天黑了也不开饭，我饿得不行了，就自己做的，顺便给你带了一份。”她说着越说越来气，“累得我腰都酸了。”
“哈哈……”萧文看着赵岚叫苦连天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笑个屁，快吃！”赵岚怒怼，翻白眼瞪他，可眼角却泛着一丝笑意。
“赵岚，我发现你越来越像家庭主妇了。”萧文夹起一块黄鱼，笑着打趣，“以后你就当我的御用主妇吧，再给你多开一份工资。”
“滚，美死你得了。”赵岚翘起二郎腿，低头抠着手指数落他，“以后你结婚了，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生活，吃饭穿衣洗洗涮涮我可不管了，让你的富婆曼丽伺候你吧。我只给你当助手兼保镖，终于轻松一点了。”
赵岚嘴上说得潇洒，心里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她何尝不想留在他身边，洗手作羹汤，陪他看日出日落？可现实是，于曼丽出现了，带着财富、背景和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悄无声息地占据了那个她曾幻想属于自己的位置。
“赵岚……”萧文放下筷子，欲言又止。他知道她在赌气，也知道她背后的失落。他也曾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斗嘴、办案、并肩作战，永远保持原有的关系。可人心易变，局势难控，感情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别说了，吃饭吧，大爷！”赵岚眼圈一红，强忍着酸涩的眼泪，猛地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匆匆，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崩溃。
萧文望着她的背影，手中的筷子再也举不起来。食欲全无，只剩胸口一阵阵闷痛。赵岚是他的心头肉，是他最信任的伙伴，可于曼丽也是他的红颜知己，曾多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两个女人，一个热烈直率，一个冷静深情，就像他的手心和手背，都是肉，割哪一边都会疼。
夜更深了。
海风渐凉，卷起窗帘一角，月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于曼丽的床头。她和唐凤住在一间房里。
唐凤早已熟睡，呼吸均匀，脸颊贴着枕头，像个无忧的孩子。而于曼丽却在噩梦中挣扎。她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傍晚。
梦里，她推开家门，看见冷薇缩在角落，赤身裸体，浑身布满抓痕、咬痕、淤青，长发凌乱披散，脸上泪水纵横，眼神空洞绝望。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曾一起上学、一起唱歌、一起憧憬未来的姐妹。可就在那天，她被人侵犯，尊严被践踏殆尽。
画面陡转——冷薇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教学楼顶边缘，风吹乱她的发丝，泪水随风飘散。于曼丽在楼下拼命奔跑，大声呼喊：“冷薇！不要！”可无论她怎么跑，距离却越来越远，脚像陷进泥潭，喉咙撕裂也发不出声音。最后，她眼睁睁看着冷薇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深渊之中……
“冷薇……”于曼丽猛然惊醒，尖叫出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睡衣。她胸口剧烈起伏，心跳如鼓，指尖冰凉，仿佛刚从地狱爬回人间。
“姐，姐！你做噩梦了！”唐凤被惊醒，急忙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于曼丽惊恐的脸。她迅速坐起，一把搂住于曼丽的肩膀，“别怕，我在呢。”
“冷薇……冷薇……”于曼丽哽咽着呢喃，泪水无声滑落，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姐，喝口水。”唐凤忙下地穿鞋，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于曼丽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接过水杯，指尖微微发抖。她喝了几口，终于从幻境中挣脱，可脑海中仍挥之不去冷薇的身影。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或许，那个人知道冷薇的下落。
她决定去找他。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萧文、唐岳、赵岚准备离开海龙庄园。但他们没有车，只能再次求助于曼丽。
于曼丽被昨夜的噩梦折磨得失眠半宿，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精神状态极差。但她还是强撑着，领着几人来到车库，让萧文自己选一辆车。
萧文有些不好意思再借车了。这几天，于曼丽那辆奔驰商务车已报废，毁于阿烈之手，保时捷超跑也遗弃在百乐门附近。他挑来挑去，忽然想起唐岳那辆破车似乎还在庄园内。在车库角落翻找半天，终于发现了那辆布满灰尘的破车。
“老唐，你的车！咱就开你的车回去得了。”萧文拍了拍车身，笑道。
唐岳一脸扫兴，原本还指望能过把豪车瘾，结果又要开这辆“老爷车”。“行吧，开吧。”他叹气，“这破车再开一年半载也该报废了。”
“于曼丽，那我们走了……”萧文看向她，语气轻缓，意思是让她留下，虽然鬼蝶雇佣兵三人组尽数败亡，可是谁又敢说不会再冒出一个鬼蝶成员来暗杀于曼丽，还是海龙庄园安全些。
“走吧。”于曼丽声音淡淡，面无表情，转身第一个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不是……你也走？”萧文愣住，走到车门口问。
“我有事要办。”于曼丽抱着胳膊，翘起二郎腿，眼神望向窗外，情绪低落至极，显然不想多谈。
萧文回头看了看唐岳和赵岚，无奈叹了口气，冲唐岳一摆手：“上车回家！”
唐岳冲赵岚一撇嘴，耸耸肩，发动车子，缓缓驶出车库。赵岚默默坐在于曼丽旁边，尽管心中不满，却没说什么。车内气氛压抑，只有引擎的嗡鸣在耳边回响。
四个小时的漫长归途，绕内环、上高架，蜿蜒曲折。唐岳一路抱怨路况，赵岚望着窗外沉默不语，于曼丽闭目养神，似在思索什么。
午后三点多，车停在豪宅花园复式公寓楼下。
赵岚独自下车，“萧文，你怎么不下来？”
“我得去找曹大康。”萧文苦笑，“你先回家吧，晚上我回来吃饭。
“当心点。”赵岚低声叮嘱，关上车门，手插进衣兜，目送车子远去，心中堵得慌。她低头走在熟悉的院落小径，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回忆之上。
萧文心中五味杂陈，他感觉自己很像上古时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
车重新启动，直奔老城区警察局。
到了地方，唐岳二话不说召集重案组警员，十多人整装待发，三辆警车疾驰赶赴百乐门。
昔日喧嚣的百乐门赌场今日已然关闭，酒吧舞厅全部停业，荷官酒保服务生集体下岗。停车场，曹大康的所有豪车全部不见踪影，那些平日里在百乐门进进出出的打手，小混子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整栋七层建筑死气沉沉，宛如一座废弃的坟墓，静得可怕。
众人下车，脚步沉重。萧文抖了抖黑色风衣，神色冷峻。忽然想起那辆保时捷，忙掏出钥匙交给于曼丽：“先替我拿着，车在附近巷子里，一会儿我去取。”
于曼丽一怔，接过钥匙，眼神复杂。她推门下车，边走边说：“我有事，你忙你的吧。”说完，径直走向街边的巷子，去找那辆黑色保时捷。
“哎，你别乱跑！”萧文想喊住于曼丽，担心她出事，却被唐岳打断，
“老萧，磨叽啥呢，走了！”唐岳大声催促萧文，他那边早已荷枪实弹，准备就绪了。
“走！”萧文皱着眉头，加入唐岳的队伍，一行人穿过停车场，快步钻进百乐门楼道，只见一楼赌场卷帘门紧闭，但门口的电梯还在正常运行。众人涌入电梯，直上六楼，又爬一层楼梯，来到七楼曹大康的私人高级会所。
推开会所大门，但见会所内乌烟瘴气，所有摆设东倒西歪，值钱的收藏品被砸的稀烂，满地狼藉，包括酒柜都掀翻了，所有高档红酒碎了一地，红酒如鲜血般流淌的到处都是。巨大的鱼缸也变成了碎片，鱼缸里的几条观赏鱼早已渴死。
中央沙发上，坐着曹大康。
曾经不可一世的黑道大佬，如今形如枯槁：肥胖身躯松垮，脸色焦脆，鼻梁嘴角全是淤伤和血渍，西服凌乱纽扣撑开，衣襟血迹斑斑。烟灰缸堆满雪茄头，手中仍夹着一支未燃尽的烟。身旁，一把92式手枪静静躺着，子弹已上膛，似在等待这一刻的降临。
“曹大康，你真没跑啊！”唐岳冷笑。话音未落，周围警员们举枪围拢，枪口直指曹大康。
“我为什么要跑？”曹大康声音嘶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不甘。
“对，你为什么要跑？你往哪儿跑？你瞅你胖的走几步路都呼哧带喘，像头大肥猪似的！不对，说你像猪都抬举你了，应该是一堆臭肉，在等着发霉发烂！”唐岳一顿讥讽，可算逮着出气的机会了。
“哈哈哈哈哈哈……”曹大康冷笑起来，笑容扭曲，却笑的很无力，肥胖臃肿的身躯在在笑声中不停颤动。
“老唐，让我跟他说几句话。”萧文站了出来，脸色凝重的瞪视曹大康，“别笑了，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笑的！”
“哼……哈哈……”曹大康摇了摇头，笑的悲凉，凄惨，似在笑自己混了半辈子黑道，竟然马失前蹄，栽在了一个狗腿子和一个婊子手里，如今大势已去，连最忠心的黄金山都跑了，他成了光杆司令，彻底完了。
“曹大康，我问你，新城区跟你内外勾结的那个神秘人是谁？”萧文脸色冷漠，语气冰冷，虽然问出了这句话，却没抱多大希望。
“萧文，你以为我傻吗？我会临死前良心发现，告诉你那人是谁？你……你真的太天真太傻逼了！”曹大康咧嘴一笑，大肥脸开始扭曲，眼中尽是讥讽。
萧文无话可说，两手掐腰，看了眼唐岳，意思是你来吧，该怎办怎办！
“曹大康，你他妈把嘴闭上！”唐岳怒声大吼，真想亲手一枪打死曹大康，崩碎他的大脑袋为民除害。
“我闭你妈逼！”曹大康忽然暴怒，面目狰狞，话音未落，伸手去抓茶几上的手枪。
啪……不等曹大康摸到枪呢，某个警员决然开枪，打穿了曹大康的眉心。
曹大康身子向后一仰，瞪着那双空洞无神的肉包子眼睛，眉心血洞鲜血汩汩而流，就这样死了！
萧文和唐岳吓了一跳，转目观望那开枪的警员，却见是个穿着新警服的年轻小伙，外形俊朗，二十来岁，开枪后，面目表情亦惊愕不已，颇感后怕。唐岳和这小警员不太熟，因为他是最近两天新来的，好像叫洪振北。
萧文稳住心神，瞥视着曹大康尸体，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心想，这是真的曹大康吗？看脸上的伤，倒不像假的，那天赵岚和唐岳在他脸上踢了好几脚，鼻梁骨都快踢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