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潜入星帷
司晨把橘灯芯子剪下一截,泡在最后半盏“瞑露茶”里,灯焰便裹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流动的影子。她说,这是“昏晓衣”,披上能像道影子,在紫微垣的昼光下走十二个时辰。李凝阳接过来闻了闻,说像晒了三万年的旧梦,一股子霉味儿。云渚披上时,觉得肩膀沉了沉,不是布的重量,是时光压在上头。
曦光殿的“昏晓衣”披上身,形体的轮廓便模糊、黯淡下去,如同滴入水中的墨,与周遭阴影自然地交融、蠕动,只勉强维持着人形。视觉上,他们仿佛成了移动的、稍显稠密的阴影;感知上,他们的气息与存在感,被削弱到近乎于紫微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秩序光辉下,一道最不起眼的、理应被忽略的“瑕疵”。
“此衣效用,依托于‘昏晓线’的时序紊乱。”司晨将最后一缕橘灯芯焰按入云墟衣角的阴影中,声音压得极低,在这绝对的寂静里,依然清晰,“一旦离开‘昏晓线’褶皱区域,进入‘永昼区’核心,或遭遇高阶星官以‘秩序之眼’类神通直接探查,便有暴露之虞。 时辰只有十二个,从此刻算起。且此衣……会持续汲取穿着者的生机与神魂之力,以维持‘昏晓’道韵。三位伤势未愈,务必慎用,勿要轻易动武,加剧消耗。”
沉重的代价。不仅是时间的限制,更是以自身本就不多的生命力为燃料,换取这短暂的隐匿。
“知道了,啰嗦。”李凝阳摆了摆手,脸上惯常的嬉笑早已收起,只剩下一片沉凝。他活动了一下裹在阴影中的臂膀,感觉体内的纯阳真火似乎都被压制、染上了一层阴翳,运转滞涩。“走吧,趁着还能喘气。”
苏青黛默然点头。月华在“昏晓衣”下艰难流转,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滋养、修复着她受损经脉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看向云渚,清冷的眸子在阴影中沉静如古井,传递着无需言明的并肩之意。
云渚最后检查了一遍:星钥沉寂于心口,与“因果桃”隔着衣物传来微弱的共鸣;心灯焰光内敛,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温暖,护持着瑶光残魂与自身道基;“独有”之境自然流转,让他与此地压抑的秩序氛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既不融入也不激烈对抗的疏离感。他深吸一口气——阴影构成的“衣物”阻隔了大部分气息,只余下自身血液流动与心跳的沉闷回响。
“司晨星使,”云渚看向那盏橘灯下,身形同样模糊、却依旧笔直站立的女子,“曦光殿,暂时交给你了。若……若十二时辰后我们未归,或有惊变,你……”
“我会点燃殿内所有‘曦灯’,包括这盏主灯。”司晨平静地打断他,琥珀色的眸子在阴影中亮得惊人,“三万载积蓄的‘昏晓’道韵一次性爆发,足以制造一场波及小半个东天域的‘时序阴影潮汐’,为你们争取最后一次扰乱、或脱身的机会。 之后,曦光殿将不复存在。”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早已准备好的小事。三万七千八百四十九年的守望,最后的结局,早已写好。
石室中一片死寂。李凝阳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抹了把脸。苏青黛微微偏过头。
云渚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司晨,这个孤独守候了无尽岁月的女子,这个刚刚从醉梦中醒来、又要直面终结的女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重重的一点头,和一个从牙缝里挤出的字:
“走!”
三道模糊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出曦光殿秘室的暗门,融入古道岩壁更深的黑暗中,向着司晨凭借古老星图与三万年来对“昏晓线”的观测,指出的、通往紫微帝星外围“永昼区”的一条最为隐秘、也最危险的“裂隙”方向潜去。
沿途,是被遗忘的废墟,是静止的时空乱流,是早已失效却依然散发着危险波动的上古禁制残痕。他们如同行走在巨兽骸骨的缝隙间,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枯骨与消亡的能量之上。“昏晓衣”汲取生机的“吮吸感”,如同附骨之疽,清晰而持续,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残酷流逝与生命的不断损耗。
没有交谈,没有停留。只有阴影掠过岩石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彼此间压抑到极致的呼吸。李凝阳偶尔会停下,以某种独特的方式探查前方禁制的残余规律,他的手法带着一种古老的、与当前紫微垣阵法体系迥异的风格,显然是醉梦中复苏的、属于“焚天者”的部分记忆。苏青黛的月华则以最细微的丝线状探出,感应着空间中“秩序之力”的流动与“昏晓阴影”的薄弱处,为三人指引相对安全的路径。
云渚走在中间,心神紧绷到极致。他不仅要维持自身状态,抵御“昏晓衣”的汲取,更要以“独有”之境,时刻感应着周遭“秩序”的“压力”与“流向”。紫微帝君打造的“绝对秩序”领域,在此地已能清晰感知——那是一种无形的、无所不在的“力场”,排斥一切“混沌”、“随机”与“不和谐”。他的“独有”之境,因其“包容自在”的特性,在此地如同水中的油,虽暂时不被同化,却时刻感受到来自整个“水”的排挤与压迫。维持这种状态,本身便是巨大的消耗。
不知在黑暗与废墟中行进了多久,前方,古道走到了尽头。
岩壁之外,是一片浩瀚无垠、散发着柔和而恒定银白色光芒的“光之海洋”——紫微垣“永昼区”。光芒并非来自某个具体光源,而是充盈着每一寸空间,纯粹、冰冷、充满了严密的几何美感。极远处,那颗庞大到难以言喻的紫微帝星,如同这光海的中心与源头,威严、肃穆,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至高威压。
而在他们与这片“光海”之间,隔着一道不断扭曲、蠕动、仿佛活物般的、灰蒙蒙的、宽达数里的“裂隙”。裂隙中,可见破碎的星辰倒影、颠倒的宫殿虚影、以及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时空裂痕。这便是“昏晓线”与“永昼区”交界处,因规则剧烈冲突而形成的天然屏障——“永光迷瘴”。
“就是这儿了。”李凝阳声音干涩,“穿过这鬼东西,才算真正踏进紫微老儿家的院子。司晨给的路线,是这迷瘴里相对最‘薄’、时空乱流最弱的一条缝隙,但……”他没说完,但三人都明白。再“弱”的时空乱流,对于此刻状态糟糕、还要维持“昏晓衣”的他们,也是致命的。
“没有退路。”云渚望着那片灰蒙蒙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死亡地带,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其后冰冷的光明,以及光明的尽头,那枚高悬的、代表着一切问题与答案的“秩序之锚”。他想起了醉梦中瑶光最后的眼神,想起了司晨平静说出的结局,想起了守碑人一族的期望,更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所求的,不正是拨开迷雾,看清真相,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道”么?
“我先走。”苏青黛忽然开口,清冷的声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之月华,对时空波动最为敏感,可先行探路。若有不测,我触发昆仑鉴最后一道‘太阴寂灭’符,或可暂时冰封一小片区域,为你们争取一瞬。”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寂灭”只是某种寻常法术。
“放屁!”李凝阳低吼,阴影中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要探也是老子探!老子皮糙肉厚,烧了这么多年都没死成,命硬!你那小身板,经得起几下?”
“李前辈旧伤未愈,强行催动纯阳真火,在此地如同暗夜明灯,顷刻便会暴露。”苏青黛冷静地反驳,“而我之太阴寂灭,本身便是极致的‘静’与‘隐’,与此地紊乱的时空属性,或有奇效。”
两人争执不下,声音虽低,却透着一种近乎惨烈的、争先赴死的决绝。他们并非不惧,而是在漫长的同行与刚刚共享的醉梦前尘中,早已将彼此视作可托付生死的同伴,更在潜意识里,将云渚这个“钥匙”与“希望”,置于了需要优先保护的位置。
“都别争了。”云渚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平稳力量。他踏前一步,站到了“永光迷瘴”的边缘,阴影构成的面容转向两人。“我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过去。”
他伸出手,左手拉住李凝阳阴影中那依旧炽热的手腕,右手轻轻握住苏青黛冰凉而纤细的手指。触手所及,一边是火山般的躁动与伤痕,一边是寒玉般的清寂与裂痕。
“李前辈,苏姑娘,”云渚的声音透过阴影传来,清晰而坚定,“我们都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也都有不得不面对的命运。我的道是‘独有’,是‘包容’,但绝非‘独行’。若连眼前同伴都无法携手共渡,又如何去面对那笼罩星空的秩序,去点燃那渺茫的‘归墟引’?”
“信任彼此,就如同信任我们各自的道。”他顿了顿,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截然不同却同样坚定的力量反馈,“苏姑娘以月华感应,指引最‘静’的缝隙;李前辈以纯阳真火内敛,护持我们三人神魂,抵御时空乱流对意识的侵蚀;而我,以‘独有’之境尝试引导、平衡我们三人的气息与力量,尽量融入这片紊乱的规则,减少排斥。”
“要活,一起活。要闯,一起闯。”
李凝阳手腕上的火焰纹路 微微亮了一瞬,随即彻底内敛,他反手用力握住云渚的手,啐了一口:“他娘的……你小子,说话越来越像那些老神棍了……不过,在理!”
苏青黛冰凉的手指,也微微回握了一下,清冷的眸子在阴影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暖意。她不再言语,只是 闭上双眼,周身那被压制的月华,以最精细、最柔和的方式丝丝缕缕地探出,如同最敏感的触须,伸向前方灰蒙蒙的迷瘴,开始捕捉、分析那无穷混乱中,一丝丝相对“平缓”与“稳定”的“脉络”。
“走!”
随着苏青黛一声低不可闻的指引,三人气息在云渚“独有”之境的微妙调和下,短暂地连成一体,又保持着各自的特性,如同三道交织的阴影之弦,向着那灰蒙蒙的、充满未知与死亡的“永光迷瘴”,义无反顾地,一步踏出!
光怪陆离、时空颠倒的感官洪流,瞬间将三人吞没。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完)
披“昏晓衣”,以生命为价换取十二时辰隐匿!穿越绝地废墟,终抵“永昼区”边缘!面对致命的“永光迷瘴”,三人放下争执,携手共渡,气息相连,各展其能!在紊乱的时空乱流中,他们能否安然穿过?苏青黛的月华指引能否准确?李凝阳的内敛真火能否护住神魂?云渚的“独有”调和能否平衡三人,融入混乱?真正的潜入,从这第一步踏入死亡地带,正式开始!危机,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