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的调整，资源的整合，权力的增长……这一切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抽象而遥远。直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将“代价”这两个字，以一种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砸在明渊的面前。
牺牲者是陈明达，那个伪财政局稽核科的副科长，明渊通过系统筛选、以“雪中送炭”方式发展的第一个单向情报员。
消息是由明诚带来的，在一个阴沉的、仿佛随时会落下冷雨的午后。明诚的脸色比天色更加晦暗，他走进战略分析室，反手锁上门，声音低沉得如同压抑的风暴：
“二少爷，陈明达……出事了。”
明渊正在批阅文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系统的感知瞬间捕捉到明诚身上那混合着【沉重】、【愤怒】与一丝【自责】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明诚。
“今天上午，76号的人直接冲进财政局带走了他。”明诚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像冰碴，“罪名是‘通敌’，证据……是他上周通过药材商人传递出来的一份关于市府特别经费审批的内部简报原件，上面有他做的记号。简报本身密级不高，但原件流出，就是铁证。”
明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原件？！他明明反复强调，所有信息必须口述或使用一次性密码书写，绝不允许携带任何可能留下物理证据的文件！
“他怎么如此不谨慎？！”明渊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寒意。
明诚摇了摇头，眼神痛惜：“据我们在76号的内线模糊传来的消息，似乎是他儿子病情突然反复，急需一大笔钱找德国医生动手术。他可能……是想用那份无关紧要的原件，向药材商人证明他的‘价值’，换取更多的预支报酬。他太心急了，也太……低估了对手。”
愚蠢！致命的愚蠢！
明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陈明达那张带着谄媚、焦虑与卑微的脸。系统的感知曾清晰地捕捉到他因儿子病重而产生的【极度焦虑90%】。是这份父爱，这份被生活逼到绝境的 desperation，让他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越过了那条绝对不能逾越的红线。
“人呢？”明渊问，尽管心中已有了答案。
“没能撑过76号的第一轮刑讯。”明诚的声音更低了，“下午就在闸北的乱葬岗发现了尸体……据说，没留下一块好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书房里弥漫开来。
明渊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明诚。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上海滩依旧车水马龙，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但他的眼前，却仿佛看到了陈明达在刑讯室里绝望的眼神，听到了他临死前可能的哀嚎。看到了他那个重病的儿子，可能还在期盼着父亲带回救命的良药和希望……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牺牲。潜伏至今，他间接知晓的、因各种原因死去的同志和同胞，早已不是一个小的数字。但陈明达不同。这是他亲自挑选、亲自布局、通过系统精准定位其弱点并加以利用的“合作者”。陈明达的暴露和死亡，直接源于他的“发展”和“使用”。是他，将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小人物，拖入了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丛林，并最终，间接地将他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一种混合着愧疚、愤怒、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太阳穴突突直跳。系统的稳定度提示微微闪烁，似乎也受到了他剧烈情绪波动的影响。
“处理好后续。”良久，明渊才开口，声音嘶哑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确保那个药材商人绝对安全，必要时……让他暂时离开上海。陈明达的家人，匿名送一笔足够他儿子治病的钱过去，渠道要干净，不能有任何关联。”
“是。”明诚应道，他看着明渊挺拔却仿佛瞬间承载了更多重量的背影，欲言又止。他知道，二少爷此刻承受的，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另外，”明渊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冰冷，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凝固成了更坚硬的物质，“通知我们所有的‘合作者’，启动最高警戒 protocols。近期暂停一切非必要信息传递，静默潜伏。重申铁律：任何物理证据的携带，等同于自我毁灭。违者……后果自负。”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陈明达的鲜血，为他上了沉重的一课。在这条路上，仁慈、侥幸、乃至对人性弱点的过度共情，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毒药。他必须更加冷酷，不仅对敌人，也要对自己，对自己所掌控的这条危险的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
成长的代价，从来都是鲜血与生命。
明诚肃然领命：“明白，我立刻去办。”
就在明诚准备离开，去执行这一系列冰冷而必要的善后指令时，明渊桌上那部直通特高课内部监察部门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明渊与明诚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内部监察部门？他们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明渊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内心翻涌的情绪，走上前，拿起了听筒。
“莫西莫西，藤原。”
“藤原主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板而恭敬的声音，“我是监察部的小野。刚刚接到76号方面转来的一份协查通报，关于今日处决的一名财政局通敌分子，陈明达。在其住所搜查到的物品中，发现了一些……可能与经济情报泄露有关的线索。鉴于您主管战略分析，且对经济领域素有研究，课长指示，请您协助评估此案可能造成的泄密范围及潜在影响。”
明渊握着听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76号的动作好快！而且，竟然直接将协查通报送到了特高课，还指名要他评估？！
是例行公事？还是……南造云子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透过陈明达的死，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开始将怀疑的触角，再次伸向了他？
陈明达的牺牲，似乎并非事件的终结，反而像是……揭开了另一场更危险博弈的序幕。
（第12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