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元年的冬天，在肃杀与压抑中缓缓流逝。新帝楚墨轩的铁腕如同冰封的河流，强行将京城的动荡凝固在表面之下，但冰层之下，暗流从未停止奔涌。来自北疆的战报、西境的密信、以及幽冥宗残余的阴影，如同无数根无形的丝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缠绕在年轻的皇帝身上，越收越紧。
御书房的灯火，几乎彻夜不熄。楚墨轩端坐于龙案之后，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唯有一双深眸，在烛火映照下，锐利如鹰隼，却也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寻常的政务奏章，而是一份份用特殊密语书写、关乎帝国生死存亡的绝密情报。
“陛下，”兵部尚书躬身立于案前，声音低沉，“北疆吴锋将军急报，狄戎大将阿史那·咄吉亲率三万铁骑，猛攻雁门关左翼黑石隘口，守军血战三日，伤亡惨重，隘口……失守了！狄戎前锋已威胁到我军侧翼，雁门关防线岌岌可危！吴将军请求朝廷速派援军，至少需五万精锐，否则……关破只在旬日之间！”
五万精锐！楚墨轩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发出沉闷的声响。京城刚刚经历内乱，京畿大营抽调一万已是极限，各地兵马调动迟缓，粮草筹措更是难如登天。五万大军，谈何容易？他目光扫过悬挂的巨幅疆域图，雁门关如同帝国北疆的咽喉，一旦被扼住，狄戎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扑中原腹地！
“拟旨，”楚墨轩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加封吴锋为北疆道行军大总管，节制北地诸州一切军政，许其先斩后奏之权！从河西、陇右紧急抽调两万边军，火速驰援雁门关！令户部，动用一切手段，加征河北、河南粮赋，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北疆军需！告诉吴锋，朕予他全权，关在人在，关破……朕要他提头来见，但朝廷，绝不会弃他于不顾！”
“陛下！”户部尚书脸色发白，噗通跪地，“河北、河南连年歉收，民力已竭，若再加征，恐……恐激起民变啊！”
“民变？”楚墨轩目光如刀，直刺户部尚书，“若雁门关破，狄戎南下，烧杀抢掠，那便是国破家亡！是民变可怕，还是亡国可怕？！照旨意去办！若有州府敢阳奉阴违，拖延粮草，该地督抚，朕灭他三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臣……遵旨！”户部尚书冷汗涔涔，不敢再言。
处理完北疆燃眉之急，西境的密报又呈了上来。镇北王楚骁非但没有因朝廷的警告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吞并了河西走廊两个重要的军镇，切断了朝廷与西域的联系，气焰嚣张至极。更令人不安的是，密报中提到，楚骁军中出现了几位身份神秘、手段诡异的“客卿”，擅长驱使毒虫猛兽，布设邪阵，屡次让朝廷征讨大军损兵折将。
“幽冥宗的影子……”楚墨轩眼中寒光闪烁。这位皇叔，与幽冥宗勾结已是板上钉钉。如今他盘踞西境，已成心腹大患，必须尽快铲除！但北疆战事吃紧，朝廷实在无力两线作战。
“传令征西大将军李靖，”楚墨轩沉吟道，“暂避锋芒，固守现有防线，以游击骚扰为主，消耗叛军实力。同时，密令潜伏在西境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些‘客卿’的底细和弱点！待北疆局势稍缓，朕必亲征西讨，铲除此獠！”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领命而去。
内忧外患，如同两座大山，压得楚墨轩几乎喘不过气。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他必须表现得比钢铁更坚硬，比寒冰更冷酷，才能震慑住朝堂内外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然而，真正的威胁，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这日午后，楚墨轩正在批阅关于整顿漕运、疏通南北物资的奏章，内侍总管高无庸神色凝重地进来，屏退左右，低声道：“陛下，影七大人有密报，关于……冷宫密道之事，有了新的发现。”
楚墨轩心中一凛，放下朱笔：“讲。”
“影七大人带人顺着那条密道追踪，发现其出口竟在城西一处早已废弃的义庄之下。义庄附近，近期有不明身份的人频繁活动。更蹊跷的是，”高无庸的声音压得更低，“影卫在监视中发现，吏部右侍郎周延芳的管家，曾深夜秘密前往义庄，与一灰衣人接触！”
“周延芳？”楚墨轩瞳孔骤缩。周延芳是安亲王楚渝的妻弟，在吏部掌管官员考功，位高权重。安亲王伏诛后，周延芳一直表现得谨小慎微，甚至主动上交了不少安亲王的罪证，以示划清界限，楚墨轩念其才能，且未查出其直接参与逼宫的证据，故暂未深究。难道……他竟是幽冥宗埋在朝中的另一颗暗棋？
“消息可确实？”楚墨轩声音冰冷。
“影七大人亲自确认，绝无差错。那灰衣人身手诡异，似精通隐匿之术，若非影卫精锐，极难发现。”高无庸答道。
楚墨轩靠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幽冥宗的触手，竟然伸得如此之深！一个吏部侍郎，若真是幽冥宗的人，其危害远比那些舞刀弄枪的逆贼更大！他可以通过考核、升迁、调动，将幽冥宗的势力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帝国的各个角落！
“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影七大人及其心腹影卫，仅有老奴知晓。”
“很好。”楚墨轩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告诉影七，继续严密监控周延芳和那处义庄，但切勿打草惊蛇。朕要看看，这条毒蛇，到底想咬谁！另外，秘密调查周延芳近年所有经手的官员升迁案卷，尤其是那些破格提拔、或调任关键职位的人！”
“老奴明白！”高无庸躬身退下。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楚墨轩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朝堂之上，看似臣服于他威严之下的衮衮诸公，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像周延芳这样的毒蛇！他们表面上恭顺，暗地里却可能随时准备给予帝国致命一击！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又开始飘落，无声无息，却带着刺骨的寒冷。这帝国，就像这寒冬，表面冰封，内里却危机四伏。
“陛下，”翰林院掌院学士求见，呈上一份奏章，“这是明年恩科取士的初步章程，请陛下御览。”
楚墨轩接过奏章，扫了一眼。恩科取士，是他稳定人心、选拔人才的重要举措。但此刻，他却从这看似寻常的政务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章程中，主考官的人选，赫然有吏部右侍郎周延芳的名字！虽然只是副主考之一，但其位置关键，足以影响不少举子的前途！
是巧合？还是……幽冥宗想通过科场，将他们的人安插进来？
楚墨轩心中冷笑。好啊，既然你们想玩，那朕就陪你们玩到底！
他提起朱笔，在章程上周延芳的名字上轻轻划了一道，批注道：“周侍郎公务繁忙，副主考一职，另择贤能。”随即，他沉吟片刻，又添上一句：“主考官人选，增补御史中丞周淮。”
周淮，是他新近提拔的寒门子弟，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着称，正是用来对付这些魑魅魍魉的利刃！
“照此办理。”他将奏章递还。
“臣遵旨。”掌院学士虽有些意外，但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处理完此事，楚墨轩感到一阵心力交瘁。他挥手示意高无庸将汤药端来。苦涩的药汁入喉，暂时压下了胸口的隐痛和翻腾的气血。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脑海中却纷乱如麻。北狄、西叛、幽冥、朝中暗棋……千头万绪，如同一团乱麻，缠绕着他，几乎要将他拖入深渊。
唯有在想到御花园那枚冰雪覆盖下的种子时，他冰冷的心湖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那是风倾瑶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黑暗中仅存的光亮。
“瑶儿，”他在心中默念，“你若在天有灵，请告诉我，该如何破此僵局？”
无人应答。只有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雪花，拍打着窗棂。
良久，楚墨轩睁开眼，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与决绝。他没有退路，只能前行。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踏过去！
“高无庸。”
“老奴在。”
“传朕口谕，今夜朕要在武英殿，召见赵无极、张阁老、周淮……还有，吏部右侍郎周延芳。”
高无庸心中一震，陛下这是要……敲山震虎？还是……引蛇出洞？
“老奴遵旨！”他不敢怠慢，连忙下去传旨。
夜幕降临，武英殿内灯火通明。楚墨轩端坐于御座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赵无极、张阁老、周淮等人肃立殿下，神色恭敬。吏部右侍郎周延芳站在文官队列中，低眉顺眼，看似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楚墨轩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在周延芳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冰冷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周延芳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楚墨轩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想议一议，这北疆战事，西境叛乱，以及……朝中近日的一些流言蜚语。”
他语气一顿，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朕登基不久，百废待兴，然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朕深知，诸位爱卿皆为国操劳，忠心可鉴。但……”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朕也听闻，朝中有些人，表面恭顺，暗地里却心怀鬼胎，甚至与妖邪逆党勾结，图谋不轨！”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无不色变！周延芳更是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强自稳住身形，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楚墨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朕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既往之事，朕或可酌情宽宥。但若有人胆敢再行不轨，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无论他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重臣，朕必诛其九族，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如同寒冬的惊雷，在殿内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赵无极、张阁老等人率先跪地叩首，声音铿锵。
周延芳也连忙跟着跪下，额头触地，声音颤抖：“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楚墨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是看这条蛇，会不会自己露出马脚了。
“都平身吧。”他挥了挥手，“北疆战事吃紧，西境叛军未平，还需诸位爱卿同心协力，共度时艰。退下吧。”
“臣等告退！”众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武英殿。
走在冰冷的宫道上，周延芳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皇帝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必须尽快通知义庄那边，暂停一切活动！不，或许……应该想办法，除掉那个可能已经暴露的灰衣人？
而武英殿内，楚墨轩独自坐在御座上，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暗流已然涌动，棋局已经布下。接下来，就是等待鱼儿上钩，然后……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