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的京城，褪去了冬日的凛冽寒意，处处焕发出勃勃生机。护城河畔的柳丝抽出嫩黄的新芽，微风拂过，如绿烟轻漾；御街两旁的海棠开得热烈，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引得蜂蝶环绕。街市上行人往来如梭，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与马车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然而这份热闹之下，却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期待 —— 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帝国，都在翘首以盼一场关乎未来的盛会 —— 恩科殿试。
这是永昌帝登基以来首次特开恩科，更特殊的是，此前太子刘知远刚平定江南叛乱，肃清了当地盘根错节的贪官污吏，为朝堂注入了一股清风。此次殿试，既是为帝国选拔栋梁之才，填补江南吏治空缺，更是太子向天下展示治国能力、稳固储君地位的重要契机，意义非凡。从一月前礼部公布殿试日期起，京城的气氛便愈发凝重，各地举子陆续抵达，客栈酒馆中，随处可见身着儒衫、手持书卷的读书人，谈论着时政利弊，猜测着殿试题目，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对功名的渴望。
终于，殿试之日如期而至。天还未亮，紫禁城的宫门便缓缓开启，身着崭新蓝色贡士袍的举子们早已在宫门外等候。他们大多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也有几位年近半百的老者，虽年龄各异，却都身姿挺拔，眼神中满是紧张与期待。在侍卫的引导下，举子们沿着汉白玉铺就的御道缓步前行，穿过午门、太和门，最终抵达太和殿前的广场。
太和殿作为紫禁城的核心建筑，此刻更显庄严肃穆。殿宇飞檐翘角，覆盖着黄色的琉璃瓦，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殿前的广场开阔平坦，青石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汉白玉栏杆层层叠叠，雕刻着精美的龙凤祥云纹样，庄重而威严。广场两侧，仪仗队整齐排列，士兵们手持长枪，腰佩利剑，铠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旌旗招展，明黄色的龙旗与红色的帅旗随风飘动，猎猎作响。百余位举子按籍贯品级序列，垂手肃立在丹陛之下，大气不敢出，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有旌旗飘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紧张的气息几乎要凝固。
文武百官早已身着朝服，分列在广场两侧。左侧是文官，身着绯色、青色官袍，手持笏板，神色肃穆；右侧是武将，身披铠甲，腰悬玉带，身姿挺拔。他们目光庄重地注视着前方，心中各有盘算 —— 文官们期待能选拔出志同道合的后辈，壮大自身势力；武将们则盼着能有通晓军事、务实能干的人才，为边疆稳定助力。太子刘知远站在文官前列，身着储君专属的蟒袍，面容沉静，目光扫过列阵的举子，心中既有对人才的期待，也有对朝局的忧虑 —— 此次殿试，晋王与张文长必定会借机安插亲信，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在无形中拉开序幕。
辰时正，钟楼与鼓楼同时响起钟声鼓声，浑厚的声响传遍整个紫禁城，紧接着，韶乐奏响，悠扬的乐曲从太和殿内传出，庄重而典雅。在众人的注视下，永昌帝刘煜身着明黄色龙袍，在太监总管李德全的搀扶下，缓步走出太和殿，登上御座。龙袍上绣着的九条金龙栩栩如生，随着皇帝的步伐微微晃动，仿佛要腾空而起。永昌帝近来病情加重，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步履也略显虚浮，每走一步都需借力，可今日，他浑浊的眼中却透出一丝难得的光彩，那是看到帝国未来希望的光芒，是对这场选拔的殷切期盼。
皇后与几位高位妃嫔早已在殿内东侧的帘后等候，透过薄纱帘幕，能看到她们华贵的衣饰与庄重的神情。皇后目光温和地看向永昌帝，眼中满是关切，又转向殿外的举子们，心中期盼着能有贤才辅佐太子，稳固江山。
典礼由礼部尚书王大人主持，他身着绯色官袍，手持笏板，声音洪亮：“吉时已到，殿试开始！” 随后，他按照繁琐的礼仪流程，依次宣读了殿试规则、答题要求，每一项都清晰明确，不容有丝毫差错。举子们屏息凝神，仔细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待一切就绪，司礼太监向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圣旨，高声宣道：“陛下有旨，今科殿试，策论题目为 ——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话音落下，众贡士心中皆是一震，不少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御座，眼中满是惊讶与思索。此题出自儒家经典《中庸》，原文为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看似平和中正，谈的是 “和” 的哲理，实则内涵深远，直指当下为政之核心。
何为和？是君臣之间的和睦，还是朝堂内外的和谐？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平和，还是边疆无战事的安宁？如何致和？是依靠严刑峻法，还是仁政爱民？如何在当下看似平定实则暗流汹涌的时局中实现 “和”？江南刚平，吏治未稳；晋王蠢蠢欲动，朝堂派系林立；边疆虽暂无大的战事，却也隐患重重。这道题，既考验士子们的经学功底，看他们能否准确解读 “和” 的内涵，更考验其政治智慧和对现实的理解，看他们能否结合当下时局，提出切实可行的治国之策。
一时间，殿内只闻笔墨纸砚的轻微声响。举子们有的低头沉思，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有的则闭目凝神，在脑海中梳理思路；还有几位胸有成竹者，已经提笔蘸墨，开始在试卷上书写。阳光透过太和殿的窗户，洒在一张张年轻或苍老的面庞上，映出他们专注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墨水的清香与紧张的气息。
张文长位于举子前列，他本是文官集团的核心人物，此次为了更深入地掌控朝堂，竟以举子身份参加殿试，想要以 “状元” 之名，名正言顺地进入权力核心。听到题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 这道题，恰好与他的谋划不谋而合。他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
他的文章紧扣 “和” 字，开篇便引经据典，解释 “和” 的内涵：“和者，非一味妥协，乃刚柔并济、张弛有度也。” 随后，他从 “修身齐家” 之小和谈起，认为君子需先正己身，才能齐家，进而治国平天下；再谈到 “治国平天下” 之大和，指出君臣和睦是朝堂稳定的基础，政通人和是国家兴盛的关键。他既阐述了 “和” 的重要性，强调 “天下安定，必以和为基”，也指出了 “和” 非无原则之苟同，需以 “礼” 节之，以 “义” 导之，“若为和而弃礼法、舍道义，则非真和，乃伪和也”。最后，他结合当下时局，提出 “致和之策”：整顿吏治以安民心，安抚宗室以稳朝局，加强边防以固疆土，最终达到 “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的至高境界。
文章旁征博引，从《论语》《孟子》到《史记》《汉书》，论据充分；逻辑严密，层层递进，从理论到实践，条理清晰；辞藻华美却不浮夸，字字珠玑，句句恳切。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出一种经世致用的务实精神，既符合儒家正统思想，又贴合当下朝廷渴求稳定与发展的心态，仿佛正是为永昌帝与太子量身打造。张文长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看着试卷上工整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 这篇策论，定能拔得头筹。
其他贡士亦各展才学。来自江南的举子苏明远，亲身经历过江南的战乱与吏治腐败，他的文章从百姓视角出发，提出 “和之本在民心，民心安则天下和”，主张轻徭薄赋、严惩贪官，言辞恳切，情感真挚；来自西北的举子李烈，出身军户，熟悉边疆事务，他在文章中强调 “边疆和则国家安”，建议加强军队建设、改善边民生活，观点鲜明，切中要害；还有几位老举子，阅历丰富，文章沉稳厚重，从历史经验出发，总结致和之道，虽无太多新意，却也言之有理。太和殿内，俨然一场无声的智慧较量，每个人都在笔尖下书写着自己对江山社稷的理解，对未来仕途的憧憬。
殿试持续了整整一日。从辰时到黄昏，举子们始终端坐案前，未曾起身。太监们按时送来茶水与点心，却少有人分心享用。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殿内，将举子们的身影拉长。终于，司礼太监高声宣布：“答题时间已到，众贡士交卷！”
举子们纷纷放下毛笔，小心翼翼地将试卷整理好，在侍卫的引导下，依次上前交卷，然后垂手退出太和殿。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有人面带轻松，显然对自己的答卷十分满意；有人则眉头紧锁，神色担忧，不知自己能否脱颖而出。
试卷收齐后，由读卷官们连夜批阅。读卷官皆是朝中重臣，包括太子太傅、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他们齐聚文华殿，每张试卷都需经过所有读卷官的审阅，打分、讨论、排序，整个过程严谨有序，不容有丝毫舞弊。烛光彻夜通明，文华殿内，时而传来读卷官们的讨论声，时而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认真履行职责，挑选出真正的栋梁之才。
而此时的京城，早已是灯火通明。百姓们聚集在街头巷尾，谈论着今日的殿试，猜测着谁能金榜题名；客栈中，未参加殿试的读书人围坐在一起，分析着殿试题目，探讨着答题思路；东宫之内，太子刘知远与南宫夏春并肩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太子轻声道：“此次殿试，关乎朝局稳定，但愿能选出真正的贤才。” 南宫夏春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殿下放心，读卷官们皆是公正之人，定能选出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