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的夜，草原上的月亮格外圆润明亮，如同一个巨大的银盘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白日里秋狝的喧嚣已经散去，整个营地沉浸在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汪若澜因为白天的惊马事件心绪难平，独自一人走出帐篷，来到营地边缘的小山坡上。
夜风微凉，带着青草和野花的清香。她裹紧了胤禛赠送的银狐披风，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剪影，心中百感交集。穿越以来的种种经历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尤其是今日胤祥舍身相救的场景，更让她对这个时代产生了复杂的感情。
汪姑娘也睡不着吗？一个温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汪若澜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胤禩站在月光下，身着月白色常服，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八阿哥。她连忙行礼，奴婢只是出来透透气。
不必多礼。胤禩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着远处的月色，塞外的月亮似乎比京城更大更圆，是不是？
可能是因为天地广阔，没有宫墙的束缚吧。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胤禩。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是啊，没有束缚...可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正摆脱束缚呢？
汪若澜敏锐地察觉到这话中的深意。月光下，胤禩的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忧郁。
八阿哥何出此言？
胤禩苦笑一声：姑娘以为，我们这些天潢贵胄，就真的自由吗？他随手拔起一根草茎，在指间转动，有时候，我倒羡慕那些蒙古牧民，虽然生活清苦，但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地驰骋在这片草原上。
这话从一个皇子口中说出，着实令人意外。汪若澜轻声道：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位置越高，束缚越多罢了。
说得真好。胤禩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可知，我从小最怕的就是生日？
这是为何？
因为每到生日，就会有人提醒我，我的母亲是辛者库出身。胤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无论我多么努力，取得多少成就，这个烙印永远都在。
汪若澜心中一震。她知道良妃卫氏出身卑微，但没想到这会给胤禩带来如此深重的阴影。
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可以。她轻声安慰，八阿哥如今的成就，早已证明了一切。
胤禩摇摇头：不够，永远不够。在有些人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出身卑微的皇子。他望向远方的目光变得深邃，所以我必须比别人更努力，更优秀，才能赢得应有的尊重。
这一刻，汪若澜看到了胤禩温和外表下的另一面——一个因出身而自卑，又因自卑而更加努力的人。这种复杂性让他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令人同情。
八阿哥已经做得很好了。她真诚地说，朝野上下，谁不称赞八阿哥贤明？
贤明？胤禩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自嘲，有时候我倒希望自己不要这么。你知道吗，我最羡慕的是十三弟，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笑，随心所欲地闹，因为他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幼子之一。而我...他顿了顿，我必须时刻注意言行，不能有丝毫差错。
这番坦诚的话让汪若澜感到意外。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完美的八贤王，内心竟有如此多的苦闷。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戴的面具。她想起自己在现代职场中的经历，重要的是不要忘记面具下的自己。
胤禩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姑娘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整个紫禁城里，只有你能理解我。
这话太过直白，汪若澜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胤禩自嘲地笑笑，可能是今晚的月光太美，让人忍不住想说真心话。
奴婢很荣幸能得到八阿哥的信任。
不要总是自称奴婢。胤禩突然说，在这月光下，没有阿哥和宫女，只有两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
这个提议太大胆，汪若澜本能地想要拒绝。但看着胤禩真诚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坐在山坡上，像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胤禩谈起他小时候如何刻苦读书，如何在兄弟们的嘲笑中坚持自己的道路；汪若澜则谨慎地分享了一些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巧妙地包装成从书中看来的道理。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有时他们交谈，有时只是静静地欣赏夜景。这种默契的相处，让汪若澜感到一种难得的放松。
有时候我在想，胤禩望着星空说，如果我不是皇子，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会不会更快乐？
也许会有其他烦恼。汪若澜微笑，人生就是这样，总是觉得别人的路更好走。
你说得对。胤禩也笑了，可能是我太贪心了。其实比起很多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夜渐深，露水打湿了衣襟。胤禩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披在汪若澜肩上：小心着凉。
这个体贴的举动让汪若澜心中一暖。与胤祥热情似火的关怀不同，胤禩的温柔如同春雨，细腻而持久。
回营地的路上，胤禩轻声说：今晚的谈话，我会永远记得。
我也是。
在帐篷前分别时，胤禩突然说：塞外之行结束后，我可能要离京一段时间。
八阿哥要去哪里？
江南。皇阿玛派我去巡查漕运。他顿了顿，如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皇阿玛请求，让你随行。
这个邀请意味深长。汪若澜心跳加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不必现在回答。胤禩体贴地说，你慢慢考虑。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汪若澜心乱如麻。今晚的谈话让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胤禩，一个有抱负、有苦闷、有血有肉的人。这种认知，让之前那个完美的八贤王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加令人心动。
然而理智告诉她，与皇子走得太近是危险的。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帐篷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胤禩温柔的眼神，胤祥热情的笑容，胤禛深邃的目光...这三个截然不同的男人，都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记。
我该怎么办？她望着帐篷顶，轻声自问。
而在主帐区内，胤禩也在对月独酌。心腹太监轻声问：王爷似乎对汪姑娘格外不同？
胤禩抿了一口酒，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她就像这塞外的月光，清澈明亮，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她的身份...
身份？胤禩轻笑，孝庄文皇后当年也不过是个蒙古格格。重要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和这里。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月光下，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今晚的谈心，不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帐篷里的另一双眼睛看在眼里。胤禛站在暗处，望着汪若澜帐篷的方向，久久不语。
王爷，夜深了。戴铎轻声提醒。
胤禛转身走进帐篷，桌上摊开着一本《战国策》，正好翻到美人计一章。
塞外的夜，更加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