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顾延舟风尘仆仆地赶到,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没有寒暄,沈清辞将她的分析文档和所有数据同步给他。顾延舟快速浏览,镜片后的眼神越来越沉。
“你判断得对,这是高度定向、技术含量极高的认知战攻击。”顾延舟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镜屋’系统本身可能只是一个‘启动器’和‘放大器’。真正的攻击媒介,可能结合了远程神经调制信号、预设的认知‘病毒’程序,以及利用你们自身生理节律和环境因素触发的条件反射循环。要阻断它,我们需要找到那个持续的‘信号源’,无论是外部的还是内部(身体残留物或植入物)的。”
“技术团队已经在全面筛查。”沈清辞看向医疗室的监控画面,陆寒洲在药物作用下仍未醒来,但生理监测显示他的脑波仍在异常波动,“但我们需要立刻开始心理干预。寒洲现在被困在他的创伤记忆和幻觉里,我需要一种方法,能直接接触到他被干扰的意识,给他一个外部锚点。”
顾延舟沉吟片刻:“常规的唤醒和交流在目前他的状态下可能无效,甚至可能被扭曲解读。但是……如果我们利用攻击模式本身呢?”
“什么意思?”
“攻击依赖于制造一个封闭的、扭曲的感知循环。在这个循环里,‘镜魔’的声音和影像被伪装成陆寒洲自己的念头或记忆。如果我们能在这个循环里,插入一个截然不同的、强有力的、且他能识别为‘绝对真实’的外部信号,这个信号就有可能像楔子一样打入循环,制造一个裂缝,让他有机会进行现实检验。”
沈清辞立刻明白了:“声音。攻击从听觉开始侵入。而且,在之前的交流中,即使在他状态不佳时,对我的声音仍有反应。”她想起书房里陆寒洲那声恍惚的“清辞”。
“没错。”顾延舟点头,“但这需要极度谨慎。信号必须清晰、简洁、重复,内容必须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或强烈的情感联结指令,避免任何可能被曲解的复杂信息。而且,我们必须假设‘镜魔’可能会试图干扰甚至模仿这个信号。”
一个计划迅速成形。他们决定尝试利用别墅内部一套原本用于紧急广播的高保真定向音频系统,结合医疗室病床下方安装的骨传导振动单元,对陆寒洲进行多通道声音输入。内容由沈清辞亲自录制,顾延舟审核。
沈清辞走进隔音效果极佳的录音间,关闭了所有不必要的设备。她需要绝对的专注和平静。她戴上耳机,对着麦克风,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陆寒洲的脸。
她录下的不是长篇大论的鼓励或分析,而是极其简单、反复循环的短句和声音:
1. 身份确认:“陆寒洲,我是沈清辞。” (平静、清晰、不容置疑)
2. 现实锚点:“你现在在安全的地方。时间是(当前日期和时间)。”(平稳、客观)
3. 感官引导:“感受你的呼吸。吸气,一、二、三、四。呼气,一、二、三、四。”(缓慢、带有节奏感)
4. 简单指令:“如果你能听到,握住我的手。”(稍作停顿)——“如果你感到混乱,重复我的名字:清辞。”(清晰、温和)
5. 联结肯定:“我在这里。我很好。我们在一起。”(坚定、温暖)
每一句话都录制了多遍,语调略有变化,避免过于机械。她还加入了一段极简的、由单一乐器(她选择了陆寒洲曾表示能让他放松的大提琴)演奏的几个低音音符循环,作为背景音衬底,提供非语言的舒缓信号。
“内容可以。关键是递送方式和时机。”顾延舟评估道,“我们不能在他深度幻觉爆发、感知完全被淹没时强行输入,那可能适得其反。应该在他生理数据显示相对平稳,或刚从激烈波动中略有回落,意识处于某种‘间隙’或‘可渗透’状态时开始。”
他们回到主控台,将音频程序接入陆寒洲的实时生理监控系统,设定触发逻辑:当陆寒洲的心率、皮电反应从异常高峰下降超过20%,且脑波中出现特定频率(与清醒放松状态接近的Alpha波片段)时,系统自动启动第一阶段声音引导(身份确认+现实锚点),持续两分钟,然后观察反应。如果生理指标趋向平稳或出现预期反应(如手指微动、心率进一步下降),则进入下一阶段。
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既要干预,又要避免过度刺激。
程序启动,进入待命状态。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寒洲的生理数据如同风暴中的海面,剧烈起伏。一次剧烈的脑电波动后,指标开始从峰值缓慢回落。当心率下降达到预设阈值,且脑波监测捕捉到一小段相对平缓的波形时——
“第一阶段音频启动。”系统提示音响起。
沈清辞录制的平静声音,通过定向扬声器和骨传导装置,轻柔而坚定地传入医疗室,送入陆寒洲的耳中和身体感知。
监控屏幕上,陆寒洲的眼皮在紧闭状态下剧烈颤动了几下。心率曲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突兀的波动,但随即,下降的趋势似乎略微加快了一点点。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有反应!”一名医疗人员低呼。
“继续观察,准备第二阶段。”顾延舟紧盯着数据。
两分钟后,系统判断反应积极,启动了第二阶段(呼吸引导+简单指令)。
“感受你的呼吸。吸气,一、二、三、四。呼气,一、二、三、四……”
陆寒洲的胸膛起伏变得更加明显,似乎在不自觉地尝试跟随那个节奏。他的呼吸频率,在药物影响本就较慢的基础上,变得更加深沉和规律了一些。
“如果你能听到,握住我的手。”
没有明显动作。但他的脑电波中,与听觉处理和意识活动相关的区域,活跃度出现了变化。
“如果你感到混乱,重复我的名字:清辞。”
大约十秒的沉寂。就在众人以为没有进一步反应时,陆寒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口型监控捕捉到了疑似“清”字的开头动作。
沈清辞一直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一些,指尖微微颤抖。
第三阶段联结肯定音频开始播放:“我在这里。我很好。我们在一起。” 背景里,低沉温暖的大提琴音缓缓流淌。
这一次,陆寒洲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瞬。心率进一步下降,接近镇静状态下的正常范围。脑电波的紊乱程度虽然没有根本性改变,但那种尖锐的、代表极度痛苦或恐惧的波峰出现频率降低了。
音频循环播放了三遍后,系统根据稳定指标自动暂停。
医疗室内暂时恢复了只有仪器滴答声的寂静。陆寒洲依旧沉睡,但脸上的痛苦紧绷感似乎减轻了少许。
“初步有效。”顾延舟长舒一口气,“声音引导成功建立了一个微弱但可识别的外部信息通道。他的潜意识接收到了,并且做出了趋向平静的反应。这说明,即使在被严重干扰的情况下,他对你声音的深层信任和联结仍然存在,这是‘镜魔’无法完全覆盖或模拟的。”
沈清辞看着屏幕上趋于平稳的曲线,心中的巨石并未落下,但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光。这证明她的分析方向正确,他们的反击可以建立在最坚实的情感联结之上。
“但这只是暂时安抚。”沈清辞的声音依旧冷静,“一旦他醒来,面对现实环境和可能被再次触发的感知干扰,情况可能反复。而且,‘镜魔’很可能已经监测到我们的干预尝试。”
“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顾延舟接道,“技术团队必须尽快找出信号源或残留触发机制。同时,我们需要为陆寒洲醒来做准备,设计一套更完善的、他能主动使用的认知‘防火墙’或‘唤醒程序’,而你的声音,将是这个程序的核心‘密钥’。”
沈清辞点头。声音引导开了个头,证明那条路是通的。但迷宫依然存在,陷阱依然遍布。她刚刚向被困在心灵迷宫深处的陆寒洲,投去了一缕微弱但持续的声音星光。接下来,她要做的,是让这星光更亮,并引导他,一步一步,找到走出来的路,或者……找到设置迷宫的那个“魔”。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黑夜或许会助长幻觉,但星光和声音,也能穿透最深的迷雾。
“继续监控,调整程序参数。准备下一轮引导。”她下达指令,转身走向录音间,“我需要录制一些新的内容,应对他可能遇到的不同类型的幻觉场景。”
战斗远未结束,但主动权,正在一丝一毫地,被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