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卷过幼儿园米白色的围墙，落在停在对面的黑色轿车上。风里的甜香混着幼儿园里传来的儿歌，细碎又软，像揉碎了的，飘进车窗缝隙里。高途靠着驾座椅，指尖搭在方向盘上，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皮质纹路，连日加班熬出来的倦意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裹住四肢，连抬眼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几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酸胀的太阳穴上轻轻打圈，视线扫过幼儿园门口三三两两的家长——有人低头刷着手机，有人踮着脚往园内望，有人牵着刚放学的孩子，指尖被小小的手掌攥着，走得慢吞吞的。校门口的槐树下摆着几个彩色的摇摇马，风吹过，木马脖子上的小铃铛叮铃叮铃响，清脆得像敲在人心尖上。高途原本只想闭目歇几分钟，等乐乐放学，可意识却顺着那缕清甜的槐花香，轻飘飘坠进了睡意里，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车窗外的人声渐渐模糊，家长的交谈声、孩子的笑闹声、铃铛声，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遥远又朦胧。再睁眼时，高途发现自己不是坐在轿车里，而是坐在老旧的木质长椅上，身下是磨得发亮的木纹，带着阳光晒过的温热，鼻尖绕着的也不是槐花香，而是夏天独有的、混着青草与粉笔灰的味道，还有操场边香樟树的清苦气。
眼前是市立高中的教学楼，红砖墙面爬着密匝匝的绿藤，藤蔓绕着窗框蜿蜒，在墙上织出深浅不一的绿。操场上的广播还在放着年代久远的流行歌，是九十年代末的金曲，旋律熟悉又陌生，透过老旧的喇叭传出来，带着点沙沙的杂音。高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还未完全长开，指腹带着便利店打工磨出的薄茧，掌心还有点汗湿，校服袖口洗得发白，磨出了细细的毛边，是十七岁的高途，是还藏着omega身份、把心动死死摁在心底的高途。
口袋里的助学金申请表被攥得发皱，纸张边缘都浸了汗，字迹都有些洇开。
高途记得这一天，记得这份表是他跑了三次教务处才领到的，记得出门前特意把洗得最干净的这件校服套上，记得走到这栋办公楼前时，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那天他攥着这份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鼓足勇气，抬手敲了敲沈文琅办公室的门——那是沈文琅牵头成立的助学基金办公室，这是他第一次和沈文琅接触的那天。
高途怔愣了半刻，心里疑惑得很，刚刚自己不是还在乐乐幼儿园门口等他放学吗？这怎么回事？自己难道回到17岁了？
“进来。”
不等高途想通到底怎么回事，门内便传来一声回应，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越，却已是一副不容置喙的语气，像初秋的风，凉丝丝的，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
高途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人，他几乎在片刻中梳理了现在的情况。
自己好像…穿越回了17岁，穿越回了自己与沈文琅第一次接触的那天，回到了二人的青葱岁月。
门内的人又叫了声“下一位同学，请进。”语气中除了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还有一些怎么还没人进门的疑惑。
高途低头笑笑，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拥有了理想生活，顺利的工作、可爱的乐乐和终于认清自己内心的伴侣，现在却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没关系，这次我懂沈文琅的心意，就让我主动去靠近他吧，就算弥补我们曾经错过的那么多年。”
门打开，记忆里17岁的沈文琅坐在办公桌前，少年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是高途记忆里那个丰神俊逸的人。
高途低着头走进去，把申请表轻轻放在沈文琅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指尖微微发颤，连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沈同学，我是来申请助学基金的。”
沈文琅没抬头，他正低头翻着一叠文件，笔尖在纸页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出细碎的阴影。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节奏不疾不徐，像在敲打高途紧绷的神经：“姓名。”
“高途。”
沈文琅这才抬眼，目光在高途脸上停留了两秒。那两秒短得像阵风，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却让高途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忘了。十七岁的沈文琅，眉眼已经有了后来的凌厉轮廓，只是还没被岁月磨出冷硬的棱角，下颌线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他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腕骨，腕上戴着一块简单的石英表，表盘在阳光下闪了闪。他的目光冷冽，像淬了冰，却又偏偏生得极好，睫毛长而密，落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看得高途心口发烫。
多年后与沈文琅组建了家庭的高途知道，这两秒里，沈文琅也记住了这个名字，记住了这个穿着洗旧校服、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记住了他递表时微微发颤的指尖，和那双藏在低垂的眼帘下，不敢与他对视的、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沈文琅跟高途承认这些时，让婚后的高途笑的弯了眼睛。
离开办公室时，高途的衣角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掀得晃了晃，他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文琅又低头埋进了文件里，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连他微蹙的眉头，都显得格外好看。当年就是这一眼，让高途往后的十年，都陷在了这个身影里，像船锚落了底，再也拔不出来。
……
暮春的雨缠缠绵绵，敲在便利店的玻璃门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把夜色晕成一片朦胧的水色。高途弯腰擦着冷藏柜的玻璃，指尖蹭过冰凉的瓶身，关东煮的热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漫在空气里，勾得人鼻尖发暖。门口的风铃突然叮铃一响，带着湿冷的风钻进来，他抬眼，撞进沈文琅那双浸了雨意的眼睛里，心头漫起一点了然的笑意。
十七岁的沈文琅还带着少年人的冷冽，白衬衫湿答答贴在肩头，勾勒出清瘦却紧实的轮廓，额前碎发黏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落进敞开的领口。他没看高途，只垂着眼，指尖在冷藏柜玻璃上轻轻敲着，目光却精准地落在那排小青柠汁上——高途太清楚了，这是沈文琅后来念叨过无数次的味道，说年少时尝过一口，清清爽爽的，像藏在夏天里没说出口的心动。
高途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倚在柜台上，看着沈文琅故作随意的模样，眼底藏着狡黠。三十三岁的灵魂裹在十七岁的躯壳里，他太懂沈文琅了，懂他冷冽下的别扭，懂他故作漫不经心的刻意，更懂他在婚后说“第一眼就在意你，只是那时不懂是喜欢”时，眼底藏着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这次的高途想要弥补二人错过的那些年，但他不要急着表白，他要勾着沈文琅，让这份懵懂的在意，长成明目张胆的喜欢，让沈文琅自己先沉进来，先认清自己，先开口。
沈文琅终于抬手，从冷柜里拎出两瓶小青柠汁，瓶身凝的水珠沾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他走到柜台前，结过账后把其中一瓶推到高途面前，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却刻意压得低了些：“买多了，这个……你喝。”
从前的高途，会攥着这瓶饮料，把瓶身水珠擦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收进书包最里层，连瓶盖都舍不得拧开，这瓶小青柠汁，他藏了很多年，直到标签泛黄，还能想起沈文琅递过来时指尖那点微凉。但此刻，高途只是看着那瓶小青柠，指尖搭在瓶身上，没接，反而抬眸看向沈文琅，眼神里没有了从前的怯生生，只剩几分了然的笑意，像揣着满兜的温柔，又藏着点勾人的狡黠。
“沈同学买多了？”高途的声音低缓，带着点刻意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扫过沈文琅的耳廓，“我记得沈同学不爱喝这种平价饮料，怎么今天特意拿了两瓶？”
沈文琅的耳根倏地红了，往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想反驳“只是顺路”，可对上高途那双亮得盛了星光的眼睛，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只憋出一句：“你……你想多了。”
高途轻笑出声，伸手拿起那瓶小青柠，指尖故意擦过沈文琅的手背，温热的触感擦过微凉的皮肤，像电流窜过，沈文琅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蜷。他没喝，反而往前凑了半步，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闻到沈文琅身上的雨气，混着淡淡的、属于少年Alpha的鸢尾花香，那是高途刻进骨子里的味道，熟悉得让他心头发软。
“是吗？”高途把小青柠瓶身贴在沈文琅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沈文琅颤了一下，“那沈同学帮我拧开吧，我手刚擦了货架，沾了水，怕滑。”
这是刻意的示弱，是高途摸透了的、沈文琅最受用的方式。沈文琅果然没拒绝，接过瓶子，指尖碰上冰凉的瓶盖，指节用力，“啪”的一声拧开。他把瓶子递回来时，指尖不小心蹭到高途的手，像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目光也飘向窗外的雨幕，不敢再看高途。
高途接过饮料，喝了一口，小青柠的清甜在舌尖漾开，他故意咂了咂嘴，声音带着点满足的喟叹：“果然好喝，难怪沈同学会买。” 他抬眼，撞进沈文琅偷偷瞥过来的目光里，也不躲闪，反而冲他弯了弯唇角，“不如沈同学也尝尝？我喂你？”
沈文琅的脸更红了，喉结滚了滚，想说“不用”，可高途已经把瓶口递到了他唇边，冰凉的玻璃贴着他的唇瓣，带着小青柠的清甜，还有高途指尖的温度。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甜意却猛地漫上心头，比这瓶小青柠还要甜上几分。
“好喝吗？”高途收回手，自己又喝了一口，舌尖抵着瓶口，目光落在沈文琅泛红的唇上，不说话，只笑着看他。
沈文琅说不出话，只觉得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他总觉得高途不一样了——从前的高途，见了他就躲，递东西时指尖发颤，说话细若蚊呐，像只怕被惊扰的小兔子；可现在的高途，眼神坦荡，语气笃定，甚至带着点勾人的意味，会主动靠近，会故意示弱，会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盯着他，看得他心头发慌，却又该死的受用。
他喜欢高途这样看着他，喜欢高途这样靠近他，喜欢高途眼里只有他的样子。这种“特别关心”，像夏天的冰镇汽水，从喉咙凉到心底，却又甜得发腻，让他舍不得推开，甚至想再靠近一点。
高途看着沈文琅慌乱又受用的模样，心底笑得更软。他太清楚沈文琅的软肋了：吃软不吃硬，喜欢被依赖，偏爱这种带着点小调皮的亲近。他把饮料放在柜台上，伸手替沈文琅拂去肩上的水珠，指尖轻轻擦过他湿冷的衬衫，动作自然又亲昵，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沈同学的衬衫都湿了，”高途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私语，“便利店有干净的毛巾，我帮你擦擦？”
沈文琅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脸上，却没有躲开。他看着高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十七岁的青涩，更有三十三岁的温柔与笃定，像一张温柔的网，把他牢牢网住。他想说“不用”，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高途转身去拿毛巾，脚步轻快。雨还在落，便利店的暖光裹着两人的身影，小青柠的清甜漫在空气里。他不急着表白，不急着挑明心意，他要一点一点勾着沈文琅，让这份从第一眼就埋下的在意，慢慢发酵，慢慢长成沈文琅自己都藏不住的喜欢。等沈文琅先忍不住，先开口，先把那份懵懂的心意，变成明明白白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