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米？
整个仓库，除了风吹过破旧窗户发出的声响。
钱老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被吓的。
是激动的！
作为一个搞了一辈子导弹制导的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五百米”这个精度，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改进。
那是革命！
是足以颠覆整个战场格局的恐怖存在！
但是……
“不可能！”
钱老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
他指着那叠稿纸，指着上面那行结论。
“这绝对不可能！”
“苏同志，我承认你的数学功底非常扎实，这个模型……很惊艳。但是，理论是理论，工程是工程！”
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万分之一秒的指令周期？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全世界最顶尖的电子管计算机，运算速度也才每秒几千次！
你要把它缩小到能塞进导弹里，还要快上一百倍？一千倍？”
“这是天方夜谭！”
钱老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身后的两名技术员，终于从呆滞中反应过来。
他们虽然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但“万分之一秒”这个指标，他们还是懂的。
“是啊，苏同志，这个指标也太……太夸张了。”
“咱们院里最好的设备，都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他们连连附和，试图为钱老的失态找回一点场子。
在他们看来，苏晚晴提出的这个模型，就像是空中楼阁。
虽然漂亮，但没有根基。
苏晚晴没有被钱老的咆哮吓到。
她只是平静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钱老，我只负责数学模型的可行性。”
“至于硬件实现，那是李林同志的领域。”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钱老滚烫的头顶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身上。
李林。
他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论，与他毫无关系。
他甚至都没有看钱老一眼。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片刚刚被挖开的，满是泥土和砖块的地基上。
钱老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怒火和一种莫名的期待，在他的心中交织、碰撞。
“李林！”
他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你来说！”
“这个硬件，这个万分之一秒的指令周期，你怎么实现！”
“你要是用电子管来做，别说一枚导弹，你就是造一艘战列舰都塞不下！”
李林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钱老。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后，他开口了。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沙子。”
“什么？”
钱老一愣，没反应过来。
李林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工人们用来搅拌水泥的一堆黄沙。
“用沙子，来做。”
轰！
如果说，苏晚晴的“五百米”，是一颗重磅炸弹。
那李林的“沙子”，就是一颗在钱老脑子里引爆的核弹！
荒谬！
无稽之谈！
这是钱老的第一反应。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用沙子造计算机？
这比乡下土法炼钢还要离谱一万倍！
“你……”
钱老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一个“你”字出口，却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他身后的两名技术员，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
“疯了，我看他是真的疯了。”
“拿我们当三岁小孩耍呢？”
整个仓库里，工人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茫然地看着这边。
他们听不懂什么指令周期，什么数学模型。
但他们听懂了“沙子”。
李工长，要用沙子，造那个能让导弹打得更准的东西？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林是在胡言乱语的时候。
李林动了。
他没有再多解释一个字。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他走到那堆建筑用的黄沙前，蹲下身，抓起了一把。
沙子从他的指缝间簌簌滑落。
他对着满脸怒容和鄙夷的钱老，平静地说道：
“钱老，你见过的沙子，是黄色的。”
“因为它不纯。”
“里面有大量的杂质，比如氧化铁，还有各种硅酸盐。”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仓库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但是，如果，我们能把这些杂质全部去掉，只留下最纯粹的二氧化硅呢？”
“然后，再通过焦炭，在高温电弧炉里，进行还原反应。”
李林一边说，一边用脚在泥地上画着一个简单的化学方程式。
Sio2 + 2c → Si + 2co↑
“我们会得到一种东西，叫粗硅。纯度大概在98%左右。”
钱老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个方程式。
作为一个顶级专家，他的化学知识同样扎实。
这个反应，他懂。
这是工业制硅最基础的反应。
但是……这和计算机有什么关系？
李林没有停下。
“98%的纯度，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们需要把粗硅研磨成粉，和干燥的氯化氢气体，在高温下反应，生成三氯氢硅。”
他又在地上画出了第二个方程式。
Si + 3hcl → Sihcl3 + h2
“三氯氢硅是一种液体，沸点只有31.8摄氏度。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通过精馏提纯，反复地蒸馏，把它的纯度，提高到小数点后很多个9。”
“最后，我们让高纯度的三氯氢硅，和氢气，一起通过一根烧红的，用高纯硅制成的芯棒。”
“它会分解，还原。”
Sihcl3 + h2 → Si + 3hcl
“纯净的硅原子，会像下雪一样，一层一层地，沉积在这根芯棒上。”
“最终，我们会得到一根完美的，深灰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圆柱体。”
“它的名字，叫……”
李林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钱老。
“高纯度，单晶硅。”
单晶硅！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钱老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想起来了！
几年前，他在一份被严格限制阅读的国外顶尖期刊上，看到过一篇理论文章！
文章的作者，贝尔实验室的三位物理学家，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可以替代电子管的元件！
它更小，更快，更省电，也更稳定！
它的名字，叫晶体管！
而制造晶体管最核心的材料，就是……高纯度单晶硅！
钱老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他猛地回头，看向李林身后那片被挖开的地基。
那个被他嘲笑为“玩泥巴”的土坑。
“这个坑……”他的声音干涩无比，“不是砌炉子炼钢的？”
李林摇了摇头。
“不。”
“这是单晶硅生长炉的地基。”
“用沙子做原料，造出晶体管，再用晶体管，替代电子管，造出一种全新的计算机。”
“我管它叫……集成电路。”
“它的运算速度，不止万分之一秒。”
“理论上，可以更快。”
李林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钱老的心脏上。
他终于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苏晚晴那份超前的，堪称科幻的数学模型，是软件。
李林这个疯狂的，从沙子开始的计划，是硬件。
软硬结合，才构成了那个恐怖的，精度在五百米以内的制导系统！
他不是在改进一个零件。
他是在创造一个时代！
钱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个被他轻视，被他嘲讽为“玩泥ariba”的学徒工。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什么高精度机械陀螺仪？
什么淬火工艺？什么精密轴承？
在李林的“集成电路”面前，他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简直就像是原始部落的石斧和长矛！
可笑！
太可笑了！
他钱某人，搞了一辈子尖端技术，到头来，竟然连一个年轻人的思路都完全无法理解。
他还在为自己的“轴承”沾沾自喜。
人家，已经开始用“沙子”去构筑通往天空的阶梯了！
“我……我……”
钱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两名技术员，早已面如土色。
他们脸上的轻视和嘲笑，已经凝固成了滑稽的惊恐。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嘲笑的，是一个多么伟大的计划。
他们不是在围观一个疯子。
他们是在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一个月……”
钱老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撂下的狠话。
“一个月后，看是你的沙子上天，还是我的轴承更可靠！”
现在想来，这句话，是何等的愚蠢！
他看着李林，这个年轻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反驳他一句，没有嘲笑他一句。
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
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事实。
这才是真正的科学家！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钱老对着李林，
“李林同志。”
“别管什么狗屁陀螺仪了！”
“那个项目，我现在就停掉！”
“请你务必加快你的项目！”
“我……我虽然不懂什么单晶硅，但我知道500是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