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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这个细节，让丁凡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随之沉入了冰冷的海底。不是强闯，不是破门，而是用钥匙打开，这意味着来人拥有合法的权限，甚至，他本身就是这座大楼里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缓缓向内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王明副书记的秘书小张那张略带紧张的脸。他正侧着身，小心翼翼地将门完全推开，然后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谦恭的“请”的手势。
紧接着，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中等，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丝毫褶皱的深色夹克。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一抹堪称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用卡尺量过，弧度标准，恰到好处，既显得亲切，又带着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他的目光，在踏入房间的一瞬间，就如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丁凡。那双藏在笑意背后的眼睛，细长而锐利，像鹰隼一样，上下打量着丁凡，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丁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个人他认识，或者说，在这栋纪委大楼里，没有人不认识这张脸。
市纪委，纪检监察二室主任，张承业。
一个在单位里，与一室主任刘全安齐名，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刘全安更让人忌惮的角色。如果说刘全安是头张牙舞爪、贪婪写在脸上的恶狼，那么眼前这位张主任，就是一条盘踞在阴影里，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笑面虎。
刘全安的恶，是摆在明面上的，让人提防。而张承业的狠，却总是藏在那张和煦的笑脸之下，往往在你放下戒备的瞬间，才会亮出致命的毒牙。
他怎么会来这里？王明副书记前脚刚走，他的后脚就到了。这绝不是巧合。
丁凡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电光火石间闪过。他等的人没来，刘全安的杀手没来，却来了一个比杀手更难对付的角色。
张承业看着丁凡那一身戒备的姿态，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显得愈发和煦可亲。
“小同志，不要紧张嘛。”他开口了，声音醇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听说了你的事，特地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没受委屈吧？”
他的语气，就像一位真正关心下属的慈祥长辈。但丁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小张在张承业身后，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将门轻轻带上，然后像一尊雕塑般守在门口，既是陪同，也是看守。
丁凡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从墙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到灯光下，让对方能看得更清楚。他知道，在这样的老狐狸面前，任何多余的姿态都是破绽。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地回答：“谢谢张主任关心，我很好。”
“好，好就行。”张承业点点头，自顾自地走到沙发旁，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小丁，站着干什么，我们随便聊聊。”
丁凡没有坐到他身边，而是在他对面的单人椅上坐了下来，与他隔着一张茶几。茶几上，那杯热茶的水汽已经散尽，只是温的了。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张承业眼底的笑意淡了一分，但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我这个人，最见不得有本事的年轻人受委屈。”张承业翘起二郎腿，身体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像是闲话家常，“刘全安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这次，怕是捅到他的痛处了，才让他这么不顾体面，狗急跳墙。”
他三言两语，就给刘全安定了性，同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便向丁凡示好，暗示自己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丁凡依旧沉默。他知道，张承业和刘全安是多年的竞争对手，两人明争暗斗，整个纪委人尽皆知。现在刘全安倒台在即，张承业恐怕是最高兴的那个人。他现在跑来，绝不是单纯的慰问，更像是来接收胜利果实的。
而自己，就是那份果实上最关键的一块。
“小丁啊，你别怕。”张承业见丁凡不说话，以为他还有顾虑，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这件事，王书记很重视，我们二室，也同样重视。你受了天大的冤屈，组织上一定会为你做主。不管刘全安背后牵扯到谁，我们都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如果不是丁凡早就通过系统，对这位张主任的底细有所耳闻，恐怕真的会感激涕零，将他视为救命稻草。
“主任，我相信组织。”丁凡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承业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他就像一块被冰包裹的石头，油盐不进，水泼不进。
“光相信还不够。”张承业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露出了几分严肃，“你要主动。刘全安现在被控制了，但他经营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那些和他有牵连的人，现在肯定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想方设法地销毁证据，订立攻守同盟。”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我听说，你手上，掌握着比那支录音笔里更重要的东西？”
来了。
丁凡的心猛地一跳。这才是张承业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不是来慰问的，也不是来表态的，他是来拿证据的。
王明副书记刚走，他后脚就知道了谈话的细节，这说明他在王明身边，或者说，在一室，有自己的眼线。这个“笑面虎”，爪子伸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长。
丁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抬起头，迎着张承业的目光，反问了一句：“张主任，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张承业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僵硬。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敢如此直接地反问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戒备，而是一种近乎冒犯的质询。
他盯着丁凡，丁凡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里，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闪烁。
门口的小张，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上的一块瓷砖。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得紧张起来。
足足过了五秒钟，张承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哈哈哈，好，好一个丁凡！”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咱们纪检干部，要是没这点胆魄，还查什么案子，办什么人？”
他的笑声爽朗，却让丁凡感到一阵恶寒。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城府，远非刘全安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可比。
“小丁，你不用管我从哪儿听说的。你只要知道，我张承业，和刘全安不一样。”张承业止住笑，脸色一正，语气诚恳无比，“刘全安把你当成绊脚石，想一脚踢开。但在我眼里，你是人才，是宝贝！是一把能斩断一切黑幕的利剑！”
他站起身，走到丁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对王书记有所保留，这很正常。王书记要顾全大局，考虑方方面面的影响。但他有他的顾虑，我没有。”张承业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蛊惑的味道，“刘全安这条线，牵扯到城建局，牵扯到王强副局长，甚至可能牵扯到更上面的人。这案子，如果由一室来办，最后很可能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办一个刘全安了事。”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一闪，“如果由我们二室来接手，我向你保证，有一个，我办一个，有一双，我办一双！绝不让任何一个腐败分子，成为漏网之鱼！”
他这是在公然抢案子，也是在向丁凡递出橄榄枝。
丁凡的心，沉静如水。他当然知道，把证据交给张承业，或许能更快、更狠地扳倒刘全安一系的人。因为张承业会把这当成打击政敌、抢夺功劳的最好机会，他会比任何人都卖力。
但是，那又如何？
无非是赶走了一头狼，又引来了一只更狡猾的虎。
丁凡很清楚，自己手里的那份“罪证报告”，是自己唯一的护身符和底牌。交出去，自己就从一个持剑人，彻底沦为了一把被人利用的剑。用完了，是会被扔掉，还是会被折断，全看新主人的心情。
他不能赌。
“张主任，我只是个小科员。”丁凡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茫然，“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您说的那些，太高，也太远，我……听不懂。”
他在装傻。
张承业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审视。
他死死地盯着丁凡，休息室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丁凡，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威胁，“年轻人，有傲骨是好事，但不能认不清形势。王明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这栋楼里，水深得很。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山头，一阵风浪过来，就能把你拍得粉身碎骨。”
他绕着丁凡的椅子，踱了两步，像一头在审视猎物的野兽。
“你手里的东西，是烫手的山芋。你自己拿着，不仅保不了你的命，还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把它交给我，我保你平步青云，前途无量。这笔账，我想你应该会算。”
威胁，利诱，双管齐下。
丁凡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知道，自己已经把这位笑面虎彻底激怒了。再继续装傻，恐怕对方就要撕破脸皮，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了。
他必须想个办法，打破眼前的僵局。
直接硬顶，是找死。屈服，是自掘坟墓。
他需要一个破局之法，一个能让自己暂时脱离这个漩涡，又能让张承业暂时抓不住自己把柄的方法。
脑海中，一个疯狂的念头，一闪而过。
丁凡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那份超乎寻常的冷静和沉稳，像是被敲碎的冰面，开始龟裂。一丝慌乱，一丝恐惧，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恰到好处地浮现在他的脸上。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张承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这个年轻人的心理防线，终于要崩溃了。
他停下脚步，站在丁凡面前，准备施加最后一根稻草：“怎么样，小丁，想清楚了吗？是做我的朋友，还是做所有人的敌人？”
就在这时，丁凡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他没有回答张承业的问题，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愤怒和绝望：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抱住头，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刘全安陷害我！现在你们也来逼我！你们都想让我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让张承业都愣住了。他没想到，前一秒还沉稳如山的年轻人，下一秒就变成了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而丁凡要的，就是他这一瞬间的错愕。
他知道，这栋大楼的隔音效果再好，这样歇斯底里的嘶吼，也足以惊动外面的人。他要闹，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
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枚棋子，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