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标准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无可挑剔的人类王国骑士礼，在这一片末日般的景象中显得无比刺眼。
“等一下！”
肖恩的大吼让伊格瑞丝喉咙里即将喷涌而出的金色龙炎硬生生憋了回去。
少女因为力量的中断而晃了一下，她不解地回头看着肖恩，脸上满是焦急。
“为什么停下！下面的人快撑不住了！”
“姐夫？”
扎拉昂也驾驭着风龙靠了过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愤怒。
“那艘船！是人类的狮鹫军团战舰！他们怎么会跟那些恶心的东西在一起！”
肖恩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穿过遥远的距离，与甲板上那个挺拔的身影遥遥相对。
风龙在空中盘旋，带起的劲风吹动着他的黑发。
“他不是在行礼。”肖恩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龙族战士的耳中，“他是在挑衅。”
伊格瑞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终于发现了那艘诡异的战舰。
它太干净了。
在这一片吞噬万物的黑色粘液中，那艘战舰的船体闪烁着魔法符文的光辉，仿佛国王检阅时的仪仗舰，而非深陷泥潭的战船。
它就是这片黑色海洋的王。
“他们…他们是一伙的？”伊格瑞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恐怕是这样。”
肖恩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变冷。
菲尼克斯的警告、岳母希尔维娜临行前的嘱咐，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现实。
东海岸是诱饵。
这个诱饵，不是为了调走他们去攻击精灵的圣树。
这个诱饵，就是为了把他，肖恩，引到这里来。
这是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舞台。
就在此时，那艘战舰上的骑士缓缓放下了手臂。
紧接着，一个被魔法放大了无数倍的声音响彻了整片海岸。
那声音宏亮而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龙族亲王’肖恩，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这个声音，肖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是他，卡尔。那个不久前还站在龙王堡大厅里，义正词严指责他背叛的讨伐军队长。
海石村的魔法护盾下，绝望的村民们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天空中的巨龙，又看向那艘漂浮在黑色潮水中的人类战舰，彻底陷入了混乱与不解。
“卡尔队长！”
“是王国的军队！我们有救了！”
“可…可是那些龙…还有那些怪物…”
村民们的欢呼声很快就变成了更深的恐惧。
甲板上，卡尔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很惊讶吗，勇者大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惊讶你的同胞会和深渊的造物站在一起？还是惊讶那个拼死向你求援的信使其实是我派出去的？”
这句话让扎拉昂和另外几名龙族战士瞬间怒不可遏。
“卑鄙的人类！”
“他耍了我们！”
伊格瑞丝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缕金色的火焰从她的嘴角溢出，她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卡尔，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将他烧成灰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肖恩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必须拖延时间。
他需要思考，需要从这个绝境中找到一丝破局的可能。
“为什么？”
卡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由他导演的惨剧。
“当然是为了正义！为了肃清王国最大的叛徒——你，肖恩！”
“你勾结龙族，背弃使命，已是人类公敌！国王陛下已经下达了最高追捕令！任何协助你的势力，都将被视为王国的敌人！”
“至于他们……”
卡尔轻蔑地看了一眼下方护盾中挣扎的村民。
“他们能成为引诱你上钩的诱饵，能为清除王国之耻贡献一份力量，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冷酷无情的话语让护盾下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所有村民都呆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王国的军队当成了弃子。
那瞬间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歇斯底里的绝望和咒骂。
魔法护盾的光芒在这股绝望情绪的冲击下变得更加黯淡，碎裂的速度也陡然加快。
“混蛋！”
伊格瑞丝再也忍不住了，她怒吼一声，转头对肖恩喊道。
“我们别管他了！先救人！我去把那个护盾加固！”
“别去！”
肖恩一把拉住了她。
“这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不断冲击护盾的黑色潮水。
“他故意激怒我们，故意说出这些话，就是想让我们分心去救人。只要我们降下去，就会彻底陷入那片黑色潮水的包围。到时候，天上是他的战舰，地上是无穷无尽的深渊怪物。”
这是一个完美的围杀之局。
用数万人的生命做诱饵，用最恶毒的言语做引线，点燃他们的怒火，让他们失去理智，然后一头扎进早已准备好的天罗地网。
“好狠的计策。”
肖恩低声自语。
他现在终于明白，玛尔加尼斯为什么会选择和人类合作。
这些深渊的怪物或许充满了毁灭的欲望，但在玩弄人心和阴谋诡计上，他们比起某些人类简直纯洁得像个孩子。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勇者’大人。”
卡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一，留下来，拯救这些被你连累的‘同胞’，然后和我、和这片深渊之海来一场荣耀的对决。”
“二，立刻逃跑。像个懦夫一样夹着尾巴逃回你的龙巢。我们会向全大陆宣告，人类最后的勇者在同胞的哀嚎声中选择了独自逃生。”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阴冷。
“你会成为全人类的笑柄，一个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
“肖恩……”伊格瑞丝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她能感觉到肖恩身体的紧绷。
她不在乎什么人类的耻辱，她只在乎肖恩。
“我们走！”她果断地说道，“我带你走！谁也拦不住！”
“走？”肖恩忽然笑了。
他转过头，看着伊格瑞丝那双写满了担忧和愤怒的金瞳，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不。”
“我们不走。”
他直起身，重新面向那艘战舰，面向那个不可一世的卡尔。
“扎拉昂！”
“在！姐夫！”
“你和你的小队立刻掉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龙王堡。”肖恩的命令清晰而迅速，“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龙王和龙后。记住，是所有事情，包括那个卡尔说的每一句话。”
扎拉昂愣住了：“可是姐夫你和公主……”
“这是命令！”肖恩的语气不容反驳，“告诉他们，不用派援军。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看着远处那面飘扬的狮鹫军旗，一字一句地说道。
“封锁龙族边境所有通往人类王国的商路。从现在开始，一粒龙晶，一块矿石，都不许再卖给人类。”
说完，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扎拉昂，而是转向了身旁的伊格瑞丝，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准备好了吗，我的公主殿下？”
“啊？”伊格瑞丝还没从他那一系列命令中反应过来。
“我们的蜜月旅行。”肖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好像要从一场双人烟花秀开始了。”
他没有再去看那艘战舰，也没有去看下方即将破碎的护盾。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了那片广阔无垠、蠕动不休的黑色海洋中心。
“卡尔，你犯了两个错误。”
肖恩的声音通过风元素的传递，清晰地盖过了海浪与哀嚎。
“第一，你不该用我的人来威胁我。”
“第二……”
他握紧了伊格瑞丝的手，少女身上那股炽热的龙威与他的力量交融在一起。
“你不该把战场，选在大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