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我，和我们身后那一千三百头成年巨龙的尸体上，踏过去。”
黑曜石龙格鲁尔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山岩，沉甸甸地砸在卡尔四人的心头。
这不是威胁，这是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让雄狮骑士团团长，王国最锋利的剑刃，感到手脚冰凉的事实。
他毕生所学的武技，他引以为傲的荣耀，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艾拉的法袍下，手指紧紧攥着法杖，骨节发白。
霍克已经收起了弓箭，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只有夜莺，在咳出一口血后，重新融入了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里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青铜龙打了个响鼻，似乎觉得这场戏已经演完，有些无聊了。
“行了格鲁尔，别吓唬小孩子了。”
它转过那巨大的头颅，朝着山谷深处喊了一嗓子。
“喂！那个谁！你家亲戚找上门了，赶紧出来接客！”
话音刚落。
山谷的拐角处，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卡尔等人立刻警惕起来，以为又是什么新的敌人。
可接下来出现的一幕，让他们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先走出来的是两排小龙。
真的是小龙，大概只有半人高，颜色各异，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一群刚学会走路的鹅。
它们嘴里哼哧哼哧地，合力抬着一张桌子。
那是一张由某种不知名的金色木材打造的长桌，桌面上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四条桌腿是纯粹由魔法水晶雕琢而成的，在惨白的天光下，折射出炫目的七彩光芒。
紧接着，又是几队小龙，吃力地拖着五把椅子。
椅子和桌子是配套的，同样是金木与水晶的组合，椅背上甚至还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魔力宝石，一看就价值连城。
这群憨态可掬的小龙崽子，哼哧哼哧地将桌椅摆在了两拨人马的正中间，然后排着队，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又跑回了山谷深处。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训练有素。
卡尔、艾拉、霍克，三个人石化在原地。
他们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这是干什么？
龙族要在这里开宴会吗？
就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正主，终于登场了。
肖恩慢悠悠地从拐角处踱步而出。
他身上穿着一套黑金配色的华贵礼服，面料是某种流光溢彩的丝绸，上面用金线绣着巨龙的图腾。剪裁得体的礼服衬得他身形挺拔，黑发黑瞳，配合上那张清秀的脸，竟有几分异样的俊逸。
这副打扮，与他之前那身不合身的勇者皮甲，简直判若两人。
他就像一个即将出席盛大晚宴的贵族，悠闲、从容，脸上还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走到那张华丽的桌子旁，非常自然地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手，对着目瞪口呆的四人小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四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站着多累啊，来，坐下谈。”
“……”
“……”
死一般的寂静。
卡尔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他感觉自己的肺快要被怒火给烧炸了。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潜入九死一生的龙巢，执行最严酷的刺杀任务。
结果呢？
目标人物穿着一身比国王还华丽的礼服，摆下了一张比国宴还奢侈的桌子，邀请他们……坐下谈？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把他们的尊严、他们的使命、他们的荣誉，摁在地上，反复摩擦！
“肖——恩——！”
卡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
“别这么大火气嘛，卡尔团长。”
肖恩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天气这么冷，气大伤身。”
他甚至还侧过头，对着旁边的黑曜石龙格鲁尔打了个响指。
“格鲁尔，麻烦来点热饮，我怕贵客们冻着了。”
格鲁尔愣了一下，巨大的龙头晃了晃，似乎没听懂。
“热饮？”
“对，就是噗一下，喷点火，把空气弄暖和点。”
“哦。”
格鲁?明白了，它张开大嘴，对着天空。
呼——！
一道粗壮的，橘红色的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将上方的云层烧出了一个大洞。
炙热的气流扩散开来，整个山谷的温度，瞬间从凛冬，变成了盛夏。
卡尔等人被热浪冲得连连后退，脸上火辣辣的疼。
而肖恩，则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嗯……这个温度，刚刚好。”
他重新看向卡尔，脸上的笑容不变。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卡尔死死地攥着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很想冲上去，一剑把那张可恶的笑脸劈成两半。
但他不能。
旁边那两头巨龙，就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光是存在，就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卡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背叛了王国，背叛了人类，你……”
“停。”
肖恩竖起一根食指，打断了他的话。
“卡尔团长，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别说这么幼稚的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我们来谈点实际的。”
“里昂七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四位传奇人物，冒着得罪整个龙族的风险，来取我这颗小小的头颅？”
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秒。
“我猜猜。”
“卡尔团长，你忠心耿耿，要的无非是荣誉和地位。他是不是许诺你，事成之后，给你一枚‘王国守护者’勋章，再把北境的鹰愁关，划给你当世袭领地？”
卡尔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艾拉法师，”肖恩又转向那位一直沉默的女性，“您醉心魔法，王国图书馆顶层那些禁忌卷轴，对您很有吸引力吧？里昂七世是不是答应您，只要我死了，整个皇家图书馆，都对您无限制开放？”
艾拉法袍下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还有鹰眼霍克，”肖恩看向那个游侠，“您是自由人，只认钱。未来十年，王国一半的税收……这个价码，确实没人能拒绝。”
霍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表情。
最后，肖恩看向夜莺藏身的阴影处，笑了笑。
“至于夜莺女士……刺客公会的规矩我懂。里昂七世出的价码，应该高到足以让你们的‘王’，亲自为您发布这条追杀令吧？”
一番话说完，整个山谷，落针可闻。
卡尔、艾拉、霍克，三个人都用一种见鬼了的表情看着肖恩。
他说的，分毫不差！
这些都是里昂七世与他们单独会面时，许下的最高机密！
这个叛徒，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很惊讶吗？”
肖恩靠回椅背，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别忘了，在我成为‘叛徒’之前，我可是被选中的‘勇者’。”
“里昂七世那个老狐狸，他用来收买你们的那些东西，有很一大部分，当初也是拿来诱惑我的。”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的声音，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问题来了。”
“我的头，只有一个。”
“北境的领地，只有一块。”
“禁忌的知识，是独一无二的。”
“那笔天价的税金，更是没法平分。”
“你们四位，谁拿大头？谁又该喝汤？”
“还是说……”
肖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里昂七世对你们每个人，都许诺了全部的好处？”
“他压根就没想过，你们能活着回去分赃！”
轰！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四人小队的脑海中炸响！
是啊！
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国王最信任的那一个，拿到了独一无二的承诺。
可如果……国王对每个人都这么说了呢？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卡尔看向艾拉，艾拉看向霍克，霍克则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夜莺所在的阴影。
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胡说八道！”
卡尔猛地咆哮起来，试图用声音，掩盖自己内心的动摇。
“你这个叛徒，休想挑拨离间！”
“我是不是挑拨，你们心里清楚。”
肖恩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来求饶的。”
“我是来给你们一个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选择一，你们现在动手。然后被我岳父家的这两位护卫，撕成碎片，喂冰原狼。”
“选择二……”
他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了一卷羊皮纸，扔在了桌上。
“……你们拿着这个，回去告诉里昂七世。”
“告诉他，他想发动的战争，我接了。”
“但不是以龙族的附庸，人类的叛徒身份。”
肖恩伸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而是以龙族亲王，伊格瑞丝·灼鳞公主，唯一合法配偶的身份。”
“让他洗干净脖子，在王都等着。”
“我，会亲自上门，跟他好好聊聊，什么才叫‘勇者’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