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第一次注意到楼上邻居不对劲，是在他们搬来三个月后。
那是一个阴沉的周六下午，程明拎着两袋垃圾推开单元门时，正巧碰到林家六口从楼里走出来。老林头走在最前面，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他身后跟着老伴，一个总是低着头、用围巾裹住脖子的瘦小老太太。再后面是小林夫妇，两人都戴着墨镜，即使在阴天也不摘下。最后是那对双胞胎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牵着手安静地走着。
又要出门啊？程明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
老林头停下脚步，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啊，全家去旅游。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自然，像是很久没喝水。
程明点点头让到一边，看着这一家六口鱼贯进入一辆黑色商务车。他注意到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小型手提箱，款式一模一样，像是统一配发的。
这不是程明第一次看到林家全家出动。自从他们搬来，似乎就有这个规律——全家同时出门，短则四五天，长则半个月，然后回来后就闭门不出，有时甚至连续两三周听不到楼上任何动静。
起初程明只觉得这家人生活习惯特殊，直到2020年那个异常的春节。
疫情爆发后，社区开始严格管控人员出入。每户每两天只能派一人外出采购。那天程明去小区门口取菜时，看到老林头独自站在登记处，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林叔，就您一个人啊？程明随口问道。
老林头转过身，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是啊，年轻人抵抗力差，让他们在家待着。他说这话时，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眼睛不停地瞟向远处的树丛。
从那天起，程明注意到只有老林头夫妇会轮流出门采购，其他四人再没露过面。更奇怪的是，小区里的流浪猫狗开始陆续消失。
程明喂养了三年的大橘是第一个不见的。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在楼下绿化带边放下猫粮，吹了声口哨，却始终没等到那个熟悉的橘色身影。接下来几天，小区业主群里陆续有人反映宠物失踪的事情。
我家楼下的花狸猫不见了，都喂了两年了。
地下车库那只小黑狗也好几天没见了。
是不是有人偷猫狗啊？最近好像看到有人在小区里转悠...
程明看着群里的消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那天晚上，他站在阳台上抽烟，无意中抬头看向楼上林家的窗户——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但最右边那个房间的窗帘微微晃动，似乎有人刚刚离开窗边。
第二天深夜，程明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声音来自楼上，像是几个人在小心地走动。他看了眼手机——凌晨3点17分。出于好奇，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
昏暗的楼道里，林家人正悄无声息地上楼。老林头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行李箱。借着楼道灯的微光，程明看到老林头的嘴角有一抹暗红色的痕迹。后面跟着的小林夫妇抬着一个更大的箱子，箱体不时轻微晃动，像是里面装着什么活物。双胞胎女孩走在最后，每人手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是什么。
程明屏住呼吸，看着这诡异的队伍从他门前经过。当小林经过时，墨镜滑下鼻梁一瞬，程明看到了一双充血的眼睛——眼白部分完全被血丝覆盖，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
那一晚之后，程明开始有意观察林家的动向。他发现林家从不点外卖，也没有快递上门。阳台上从不晾晒衣物，厨房的窗户永远紧闭。最奇怪的是，即使在最炎热的夏日，林家也从不开空调——至少从外面看不到外机运转的迹象。
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程明在小区最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些东西。那里有一片废弃的小花园，平时很少有人去。程明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流浪猫才走到那里的。
在茂密的灌木丛后，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有些已经风化发白，有些还很新鲜，上面残留着暗红色的组织。所有骸骨都有一个共同点——颈部都有两个小孔，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刺穿过。
程明感到一阵恶寒，正要离开时，脚下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被吸干血的死老鼠，干瘪的尸体上同样有两个小孔。
你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明吓得差点叫出声。转身看到老林头站在几步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
我...我在找猫。程明结结巴巴地说，眼睛不自觉地瞟向那堆骸骨。
老林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哦，那是野猫吃剩的吧。这年头，流浪动物真可怜。他边说边走向那堆骨头，用脚随意拨弄了几下，我老伴喜欢喂猫，经常把剩饭拿来这里。
程明注意到老林头说话时小心地遮着嘴，像是要隐藏什么。更奇怪的是，尽管是盛夏傍晚，老林头却穿着高领毛衣，领子严严实实地裹住脖子。
林叔，这么热的天您穿这么多不热吗？程明试探着问。
老林头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老了，怕冷。他匆匆说完，转身就走，天快黑了，回去吧。
那天晚上，程明做了个噩梦。梦里他站在林家门前，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他弯腰去看，突然门开了，双胞胎女孩站在门口，冲他露出诡异的微笑——她们的犬齿又尖又长，嘴角滴着血...
程明惊醒时浑身是汗。窗外，楼上传来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轻轻叩击木板。
第二天，程明决定查个水落石出。他借口楼下漏水检查水管，敲响了林家的门。等了将近一分钟，门才开了一条缝，小林太太苍白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有事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明说明来意，小林太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他进来了。踏入林家的瞬间，程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不是空调的冷气，而是一种阴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客厅里窗帘紧闭，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台灯。程明注意到所有家具都出奇地干净，没有一丝灰尘，也没有任何生活气息——没有电视，没有书籍，餐桌上空空如也。
水管在哪里？小林太太问，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
程明随口编了个理由，说想看看厨房的水管。小林太太领他穿过走廊时，程明注意到墙上挂着几幅古老的肖像画，画中人都穿着几个世纪前的服饰，面容苍白，眼神锐利。最令人不安的是，其中一幅画中人的长相与老林头几乎一模一样。
厨房里一尘不染，灶台崭新得像从未使用过。程明假装检查水管，趁机观察四周——冰箱上没有任何磁贴或便条，垃圾桶空空如也，橱柜里整齐地摆放着从未拆封的餐具。
你们不做饭吗？程明忍不住问。
小林太太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们...吃得很简单。
就在这时，程明听到楼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抓挠木板。小林太太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检查完了吗？我丈夫要休息了。
离开前，程明注意到门边的衣帽架上挂着几件黑色斗篷，款式古老得像是从古装剧里拿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程明开始秘密调查林家的背景。他通过物业了解到，林家是以现金一次性付清房款的，登记的身份信息简单得可疑。更奇怪的是，小区监控显示林家每次外出都是在深夜，而且从不走正门。
一周后的满月之夜，程明再次被楼上的动静惊醒。这次的声音更清晰——像是重物被拖拽，还有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咕噜声。他壮着胆子走上楼梯，来到林家门口。
门没锁。
程明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他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朽的气味，混合着某种铁锈般的腥味。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线。
他摸索着前进，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低头看去，地板上有一道黏稠的暗红色痕迹，一直延伸到楼梯口。程明顺着痕迹上楼，每走一步，那股腥味就浓烈一分。
二楼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下渗出微弱的红光。程明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还有轻微的、满足的叹息声。
他的手颤抖着握住门把，慢慢转动...
门开了一条缝，眼前的景象让程明血液凝固——
阁楼里摆放着六口棺材，其中五口已经合上，最后一口敞开着，老林头正俯身在棺材上方，手里捧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猫。月光照在他狰狞的脸上，原本灰白的头发变得乌黑，嘴角延伸出锋利的獠牙。棺材里躺着的是小林太太，她苍白的脸上沾满鲜血，正用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嘴唇。
程明后退时不小心踢到了走廊上的花瓶。声音在死寂的房子里格外刺耳。老林头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直视程明——
程明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棺材盖被掀开的巨响和尖锐的嘶叫声。他冲下楼梯，冲出大门，一路狂奔下楼。身后，轻盈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跑到小区门口时，程明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六个黑影站在他家阳台上，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第二天，程明的房子挂牌出售。房产中介对这位坚持要立即搬走的客户感到不解，尤其是看到他坚持白天搬家，而且所有窗户都贴满了大蒜和十字架的时候。
新住户搬来的第一天晚上，听到天花板传来轻微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木板间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