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皓此言,堪称诛心!
殿内气氛陡然凝滞。诸位首座、长老目光如炬,尽数落在张钰身上。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邢无极,也微微睁开了眼眸。
张钰心中一凛,知道不能再装聋作哑。邢皓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若再沉默,便坐实了“对宗门毫无归属”的指控,日后在长陵仙门将寸步难行。
他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迎着邢皓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平静开口:“邢师兄说笑了,张钰身为长陵弟子,受宗门栽培之恩,岂敢忘本?我方才沉默,并非退缩,只是在思忖该如何应对那两条孽蛟,方能以最小的代价,为宗门除此大患。”
邢皓见他终于开口,冷笑一声,步步紧逼:“哦?听张师弟此言,是已然胸有成竹了?那不妨说出来,让我等见识见识师弟的高见!”
张钰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高见不敢当。只是师弟我如今不过檀宫五品修为,根基浅薄,即便身负些许秘术,想要正面抗衡那占据地利、堪比紫府门槛的六品蛟龙,亦是力不从心,恐误了宗门大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直视邢皓,“不过……若邢师兄能以大局为重,肯将你手中那枚龙珠暂借于师弟,激发其本源之力,或许……师弟便有几分把握,能与那蛟龙周旋一二。”
“张钰!你放肆!”邢皓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脸色铁青,“你得寸进尺!莫非真以为有几分天赋,得了些机缘,便可藐视尊长,对我这个真传师兄不敬了吗?!”龙珠乃是他道途之基,更是心中执念,张钰此言,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
张钰却毫无惧色,语气依旧平淡:“师兄何出此言?师弟只是就事论事,探讨破敌之策罢了。若师兄不愿,直言便是,何必动怒?”
他与邢皓之间的恩怨,在座众人大多心知肚明,早已视同水火,此刻针锋相对,倒也无人觉得意外。
场中几位首座与长老看着二人争执,皆是眉头微蹙,却并未立刻出言制止。
邢皓虽是正法殿真传,地位尊崇,但其心胸狭隘,屡次算计同门,在高层心中印象并不佳。而张钰虽天赋惊人,潜力巨大,但众人也隐隐察觉,此子对宗门的归属感,似乎更多地维系在其师烈阳与师兄赵炎身上,对于整个长陵仙门,似乎少了一份认同,这让几位首座心中不免有些考量。
邢皓被张钰那“就事论事”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就事论事!张师弟,你既口口声声为宗门大局,那为何不是你将你身上那枚龙珠交予我?让我补齐龙珠本源,由我来负责对付那蛟龙!岂不更稳妥?”
张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师兄此言差矣。师兄你虽是檀宫六品,但真实战力如何,能否胜任独斗蛟龙之重任,师弟心中实在没底。毕竟,那风息也是檀宫六品……不如这样,你我二人便在此比试一场,若师兄胜了,师弟我二话不说,立刻将龙珠奉上,助师兄成就大道!如何?”
他这话已是带着明显的挑衅与轻视,将邢皓与手下败将风息相提并论,更是激得邢皓眼中杀机暴涨!
“张钰!住口!”
就在邢皓即将爆发之际,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喝,猛地自张钰身前炸响!
烈阳真人霍然起身,转身面向张钰,那张平日里对他多是包容甚至带着几分纵容的脸上,此刻已是布满了雷霆之怒,眼神凌厉如刀,死死地盯着他!
“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一声怒吼,瞬间吹散了张钰心中那因力量暴涨而滋生的浮躁与傲慢!他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这不仅仅是源于对师尊的敬畏。更是在这一刹那,张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猛然惊醒!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心态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偏差!
在归墟之中,历经生死,修炼禁术,炼化灵物,实力突飞猛进,甚至能反杀祝融夫人,碾压风息……这一连串的胜利,不知不觉间,竟让他心态失衡,迷失在力量带来的快感之中。
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已滋生了一种俯瞰同辈、甚至对长辈也少了几分敬畏的骄狂之气!行事越发随心所欲,少了以往的谨慎与谦逊。
今日在这正法殿内,面对邢皓的挑衅,他下意识便以强硬对强硬,以牙还牙,浑然忘了场合,忘了身份,更忘了何为尊卑礼数!
这绝非他张钰的本心!已然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力量是工具,是护道之基,而非骄纵之本!长久以往,道心蒙尘,恐生心魔,大道难成!
烈阳真人这蕴含了怒其不争与关切的一声怒吼,如同暮鼓晨钟,狠狠敲醒了他!
张钰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锋芒,脸上那丝因实力带来的倨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警醒与后怕。
他立刻躬身,向着烈阳,也向着殿内所有长辈,深深一礼,语气诚恳而带着一丝颤音:
“弟子知错!是弟子孟浪了!口不择言,冲撞了师兄,更辜负了师尊平日教诲!请师尊,请诸位师伯师叔、长老恕罪!”
说完,他又转向脸色依旧难看的邢皓,再次躬身:“邢师兄,方才皆是师弟胡言乱语,一时昏了头,绝非本意。还请师兄大人大量,原谅师弟这一次。”
张钰这番态度骤变,能屈能伸,前一刻还锋芒毕露,下一刻便诚恳认错,反而让邢皓眼神更加凝重,心中忌惮更深。此子心性,竟如此难以捉摸!
殿内其他人亦是目露奇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钰,对其评价不由得又高了几分。能及时醒悟,克制己身,这份心性,比一味逞强更为难得。
这时,一旁的澜汐真人也适时开口,声音温婉柔和,如同春风化雨:“年轻人,心高气傲,难免的。骤然提升,有些把控不住分寸也是常情。烈阳师兄,稍安勿躁。”巧妙地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张钰感激地看了澜汐真人一眼,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解围。
他继续趁热打铁,对着邢皓再次俯身,语气更加恳切:“邢师兄,是师弟不知所谓,口不择言了。希望师兄原谅我一次。”对他而言,面子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邢皓脸色变幻,面对张钰的连续道歉和澜汐真人的说和,他若再纠缠,反而显得气量狭小,不依不饶。只得冷哼一声,硬邦邦地道:“无妨。”心中那股憋闷却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澜汐真人话锋却悄然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惋惜,看似无意地叹道:“就是可惜了,潜江水脉浩大,水灵之气充沛无比,若是能接引其中精纯水气,用以滋养温润,赵炎师侄的伤势必定可以很快好转,未来突破紫府之境,也会容易很多啊……”说完,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张钰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张钰心中顿时苦笑。
来了,威逼不成,改为利诱了。而且这利诱,恰恰捏住了他的软肋。
师兄赵炎因他之故重伤,至今仍在碧落天浆中温养,若能加速其恢复,他自然义不容辞。
张钰心念电转,迅速权衡利弊。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各位师叔师伯,并非弟子不愿出力。只是弟子虽有几分手段,但毕竟只是檀宫五品,元神未成,根基尚浅。那风息虽是檀宫六品,但其真实实力在檀宫境中如何,大家心中亦有评判,与那占据地利、肉身强横、天赋神通强大的六品蛟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弟子单凭现有之力,实难与之抗衡。”
他这番话说的十分诚恳,众人听了也不禁微微颔首。六品蛟龙的实力确实远超同阶人族修士,更有水脉加持,绝非易与之辈。
除了当年惊才绝艳的楚惊澜,能以檀宫六品修为,凭借两朵先天莲花之力压过六品蛟龙,宗门其他真传,确实需要数人联手方能保持不败。张钰此言,并非推脱,而是陈述事实。
张钰继续将话题再次引回龙珠:“弟子确实可借助龙珠之力对敌。但六品龙珠威能如何,别人或许不清楚,邢师兄定然是清楚的。”
他目光扫过脸色不豫的邢皓,继续道,“单凭一枚六品龙珠,对上那等凶物,弟子确实没有胜算。方才说是要借邢师兄龙珠一用,虽是气话,但也是实情。”
邢皓见张钰又在点他,心中怒气翻涌,却碍于场合只能强行忍耐。
倒是端坐主位的邢无极,听出了张钰话中隐含的意思,直接开口道:“有什么要求,直说吧。在场皆是宗门核心,不必遮遮掩掩。”
张钰见心思被点破,也不再迂回,顺势说道:“龙珠事关邢师兄紫府道途,弟子自然不敢,也不能借用。但若宗门允许,让弟子在门中,挑选一件合适的天地灵物作为臂助,弟子……有信心可以独立对抗一条蛟龙,为宗门牵制其一!”
此言一出,几位真人与长老相互对视一眼,暗中传音交流片刻。
邢无极率先表态:我同意。其他几位真人有何意见?
各脉首座略作沉吟,纷纷点头。真传弟子们更是无话可说——毕竟他们确实没有单独对抗蛟龙的实力。
邢无极见无人反对,便一锤定音:“既如此,事情便如此决定。张钰,允你在宗门宝库中挑选一件天地灵物。但蛟龙之祸,关乎宗门存续,绝非儿戏,你需明白其中分量。”
张钰神色一正,肃然应道:“弟子明白!只要找到合适的天地灵物,弟子面对蛟龙,定当竭尽全力,死战不退!”
邢无极道:“好!既然如此,各脉回去之后,早作准备,调配人手,储备物资。一月之后,全力出击,肃清潜江蛟龙及水中妖兽!要让那亢金龙知道,我长陵仙门,绝非它可以肆意招惹的!”
“谨遵殿主法旨!”众人齐声应诺,随即相继离去。
大殿之内,很快便只剩下邢无极与面色依旧难看的邢皓。
邢皓犹自愤愤不平:“老祖,那张钰分明……”
“够了。”邢无极打断了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这位后人,心中暗自叹息。邢皓自幼有他这位紫府九品的老祖庇护,修行之路顺风顺水,正法殿早年又有楚惊澜那般人物顶在前面,他并未经历过真正的风雨磨砺。
待楚惊澜陨落,自己半是公心半是私心,将他推上真传之位,本是期望他能成长起来,却反而助长了他的骄矜之气,德不配位,导致心态失衡。
为人处世缺乏城府,更与张钰结下仇怨,如今又知晓另一半龙珠在张钰手中,日后恐怕还有事端。
“皓儿,”邢无极语气沉凝,“张钰龙珠之事,就此作罢,日后不准再心生妄念,更不可主动生事。”
邢皓急道:“老祖!若非张钰当年夺我机缘,我早已……”
“住口!”邢无极眉头紧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夺你龙珠,你亦曾三番两次暗中算计于他,因果已了,就此扯平!你手中的壬水龙珠,道韵已被我补齐,待肃清潜江,借助其磅礴水脉之气洗礼,很快便能凝聚法则,晋升上品天地灵物,足够你突破紫府之境!眼下肃清潜江之事,宗门还需倚重张钰之力,无论如何,绝不能再有内斗!否则,休怪我不顾血脉之情,以门规处置!”
邢皓见邢无极动了真怒,心中一寒,连忙躬身道:“老祖息怒!皓儿……皓儿明白了,万万不敢因私废公,一切自当以宗门大局为重!”只是他低垂的眼眸中,那丝不甘与怨恨,却并未彻底消散。
邢无极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暗叹,知道此事恐怕难以轻易了结,只能日后多加约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