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斋雅间之外,夏侯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来回踱步。门内,那原本稳定输出的、带有厚重戊土气息的灵气波动已然彻底平息,寂静无声。
他知道,救治结束了。他手心全是汗,既期盼着好消息,又深深恐惧着结果,更对门内的张钰怀着巨大的愧疚,一时间竟不敢推门而入。
片刻的死寂后,门内传来张钰略显疲惫和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夏侯雷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只见张钰脸色苍白,盘坐在地,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精神明显萎靡不振,周身气息波动极其微弱,仿佛大病初愈。
而床榻上的熊阔海,虽然依旧昏迷,但原本蜡黄的脸色已恢复了几分血色,呼吸变得平稳悠长,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和妖毒已然消散,显然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老熊!”夏侯雷惊呼一声,扑到床前仔细探查,确认熊阔海真的转危为安,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他猛地转身,对着张钰,语气激动得有些颤抖:“张师弟!救命之恩,我夏侯雷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张钰无力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都有些发飘,“老熊……应该无碍了,后续好生调养便可。”
他心中却是猛地一沉,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救治过程远比他预想的艰难和凶险!熊阔海灵根受损之重,妖毒侵蚀之深,简直像个无底洞,不仅疯狂吞噬着他的戊土灵气,更在最后关头隐隐撼动了他的气海本源!
整整两个时辰的不间断全力输出,几乎将他气海内苦修两月积攒的灵气消耗一空!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因为灵气被瞬间抽空至极点,气海壁垒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震荡,原本被拓展到极致、近乎圆融无瑕的边界,竟硬生生缩小了一圈!
若说之前是底蕴深厚的“九点九寸”,如今恐怕只剩下勉强达到“九寸”标准的程度,甚至可能还略有不及!虽然保住了“九寸”的名头,但其中的底蕴损失,只有他自己清楚!这绝非夏侯雷先前轻描淡写所说的“修为退步一些,需要调养”那么简单!
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来自气海深处的、如同针扎般的隐痛不断传来。张钰心下骇然,这分明是道基受损的征兆!他立刻明白必须立刻觅地闭关,运转功法吸纳灵气,稳固这摇摇欲坠的气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夏侯雷,看到对方脸上那真挚的狂喜与感激,那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
也许……夏侯师兄和那位医师也未曾料到老熊的伤势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他们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判断失误?
毕竟自己刚入门,许多修士间的禁忌和潜在风险确实了解不深。
想到这里,他心中虽然不快,但此刻发火也于事无补。
“夏侯师兄,”张钰强压下气海的不适和心中的郁闷,声音愈发虚弱,“老熊已无大碍,但我此刻灵气枯竭,无力御剑。此地灵气稀薄,人多眼杂,不宜久留,烦请你送我回金焱峰洞府。”
“应该的!应该的!”夏侯雷连忙应下,看着张钰那远比预想中更加虚弱的模样,心中的愧疚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迅速安排店家好生照看尚未苏醒的熊阔海,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张钰,祭出飞剑,尽可能平稳地朝着金焱峰方向飞去。
两人刚在金焱峰弟子居住区落下,立刻就被几名火脉弟子注意到了。张钰如今在金焱峰可是“名人”,见他被一名锐金峰弟子用飞剑载回,且面色苍白、气息虚浮,明显状态不对,立刻有相熟的弟子上前关切询问:“张师兄,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夏侯雷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张钰不愿多生事端,勉强笑了笑,对那弟子道:“无事,修炼出了点岔子,歇息一下便好。”又转头对夏侯雷道:“夏侯师兄,多谢相送,你且回去照看老熊吧。”
夏侯雷知道自己一个金脉弟子久留于此不便,感激又愧疚地看了张钰一眼,重重点头,御剑离去。
张钰强打着精神,在那名热心弟子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洞府,立刻开启禁制,也顾不上其他,直接跌坐于聚灵阵中央,吞下几枚蕴气丹,全力运转《先天阴阳五行真解》,开始艰难地吸纳灵气,试图填补那近乎干涸的气海,并稳固那受损的壁垒。
但他这般异常的状态,又如何瞒得过火脉的有心人?消息很快传到了真传弟子赵炎耳中。
赵炎一听便觉事有蹊跷。张钰昨日还好好的去传法殿听课,怎么今日就突然“修炼出岔子”,还被金脉弟子送回来?他立刻派人前去调查。
以他真传弟子的身份和能量,很快,迎仙坪百味斋内发生的一切,连同夏侯雷、熊阔海的背景以及那所谓的“救治法门”,都被查得一清二楚。
“岂有此理!”洞府内,赵炎气得一掌拍在石桌上,坚硬的石桌瞬间布满裂纹,“好卑鄙的手段!这是冲着毁我师弟道基来的!当我金焱峰无人吗?!”
他怒不可遏,立刻赶往师尊烈阳真人的洞府求见。
在烈焰缭绕的洞府深处,赵炎压抑着怒火,将调查所得原原本本禀告给了烈阳真人。
“师尊!这分明是有人做局,算计张师弟!利用同袍之情,逼他自损气海!其心可诛!我们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赵炎语气激愤。
烈阳真人端坐于赤焰云床之上,红眉微蹙,听完赵炎的叙述,眼中亦闪过一丝怒意。张钰虽未正式拜师,但既已划归金焱峰,便是他座下弟子。有人用如此下作手段算计他的弟子,无异于打他烈阳的脸!
但他毕竟是一脉首座,历经风雨,很快便压下了怒火,冷静下来,沉声问道:“证据呢?”
赵炎一愣,随即愤然道:“这还要什么证据?土脉的弟子受伤,金脉的弟子跑去求援,伤的偏偏还是张师弟的旧识,救人的法子又偏偏会损及气海!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就不信,一个区区气海境弟子受的伤,他土脉首座坤元师叔紫府境的修为会治不好?非要张师弟的戊己土莲不可?我看分明就是坤元师叔因为没抢到张师弟,心存怨愤,暗中指使!”
“住口!”烈阳真人一声低喝,打断了赵炎的话,“休得胡言!妄议长辈,成何体统!坤元师弟为人虽执拗,但行事尚算光明,还不屑于用这等龌龊手段对付一个晚辈!”
赵炎被师尊呵斥,冷静了几分,但依旧不服:“不是土脉,那便是金脉?锋镝师伯他……”
烈阳真人摇了摇头:“锋镝师兄性子烈,直来直往,这等阴柔诡计,非他所长。”
赵炎皱眉苦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头,失声道:“师尊,您的意思是……是正法一脉?是那邢皓?!”
烈阳真人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楚师侄陨落后,正法一脉是越发不成样子了。邢无极师兄英明一世,偏偏在挑选传人上犯了糊涂!他那血脉后辈邢皓,天赋尚可,心胸却狭隘阴鸷,只懂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若正法一脉将来交到他手上,哼,前途堪忧!”
赵炎得到师尊确认,心中怒火更炽:“果然是他!师尊,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张师弟吃亏?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烈阳真人瞥了他一眼,“这是阳谋。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是邢皓指使。夏侯雷求助是真,熊阔海重伤是真,救治需戊土本源也是真。张钰自愿出手,无人逼迫。我们拿什么去问罪?”
赵炎一时语塞,憋屈无比。
烈阳真人沉吟片刻,道:“不过,此事也不能毫无表示。你将此事经过,原原本本,透露给除正法峰以外的其余五脉首座。特别锋镝师兄和坤元师弟那里,要说清楚。让大家都看看,邢无极师兄选的这位好传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赵炎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师尊的意图。这是要借此事,在高层层面孤立和打击邢皓,败坏其声誉!
“是!弟子明白!”赵炎立刻领命。
“另外,”烈阳真人又道,“张钰此次受损不小,正在闭关恢复,暂且不要打扰他。待他出关后,你带他来见我。”
赵炎闻言一喜:“师尊,您是要正式收下张师弟了?”
烈阳真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闭上双眼,周身火焰灵气微微波动,显然心中也并非毫无波澜。
很快,关于张钰为救袍泽自损道基的消息,以及背后隐约指向邢皓的猜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长陵仙门高层的小圈子里流传开来。
妙法殿内,清虚真人听完云疏的汇报,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他轻轻叹息一声:“邢无极师兄啊师兄,你英明一世,终究是灯下黑。正法一脉的清誉,恐怕真要毁在此子手中了。可惜,可叹……”他早已算到邢皓不会甘心,必会对张钰出手,甚至某种程度上,他乐见其成,以此削弱正法一脉。只是这话,却不能对身旁神色有些复杂的云疏明说。
云疏垂首而立,他聪慧过人,如何猜不到师尊的些许心思?想到宗门内斗竟要牺牲一名无辜弟子的大好前程,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凉和不适。
锐金峰,锋镝真人听完麾下真传弟子的报告,那张如同金铁铸就的冷峻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一丝难看的神色。他虽与正法殿亲近,但自身道心如剑,讲究的是锋芒毕露、正面争锋,最是看不起这等背后算计的阴私手段。他沉默良久,最终冷冷吩咐道:“传令下去,日后我锐金峰弟子,尤其是真传,皆与那邢皓保持距离,无事少往正法殿走动。”
身旁的真传弟子连忙应下,他也对邢皓的做法颇为不齿,但犹豫一下,还是低声道:“师尊,此事虽令人不悦,但……那张钰此番道基受损,修炼必然迟缓下来。对楚归鸿师弟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许……将来有一天,楚师弟能有机会拿回那戊己土莲,与太乙金莲配合,重现当年楚惊澜师兄的绝世风采?”
锋镝真人目光微动,看向洞府深处正在闭关打磨剑意的少年身影——楚归鸿。那是楚惊澜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天赋绝伦,心性纯粹,被他寄予厚望。想到此处,他心中的那点不快稍稍减轻,缓缓点了点头。身为首座,他终究要为自己一脉的未来考虑。
后土峰,坤元真人得知消息后,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 “混账!”他一声怒吼,震得洞府嗡嗡作响,“我土脉的弟子受伤,竟要火脉的弟子来救?还是那张钰!这让我坤元的老脸往哪里搁?难道我堂堂后土峰首座,紫府境修为,还救不了一个气海境弟子的伤吗?!” 他气得胡须直抖,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但发泄之后,冷静下来,他也明白这是邢皓的算计,自己土脉也是被利用的棋子。想到自己之前在正法殿还为邢皓说话,此刻更是后悔不迭,同时对正法一脉的观感也跌至谷底。
他阴沉着脸,对侍立一旁的土脉真传弟子道:“不论如何,那张钰终究是因为救我土脉弟子而道基受损。我后土峰不能毫无表示,平白让人笑话!你去,将《戊土镇岳剑诀》刻录一份,给他送去,算是弥补一二,也全了我土脉的颜面。” 那真传弟子心中暗叹,知道师尊这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既要挽回面子,又不想与正法脉彻底撕破脸,只得领命:“是,师尊。”
至于弱水峰与青木峰,本就与妙法、金焱两脉更为亲近,得知此事后,对邢皓的观感更是跌至冰点,门下弟子议论纷纷,皆对其行径表示不齿。两脉首座虽未明确表态,但态度已然鲜明。
邢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自认高明的一次“小小算计”,竟会在宗门高层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几乎让他在五脉首座面前人心尽失。而他最大的靠山,正法殿主邢无极,此刻正为了弥补那半枚壬水龙珠的本源,于深处闭关,对外界风波一无所知。
而此时的金焱峰洞府内,张钰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正咬紧牙关,忍受着气海传来的阵阵抽痛,全力运转功法,吸收灵气一点点修复着那受损的气海,重新汇聚着干涸的灵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