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冷,”林凡指了指街道对面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看起来颇为安静的咖啡馆,“去那里坐坐吧,我请你喝杯热饮。”
吕思萌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慌乱。她用力点了点头,像只被捡回家的小动物,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林凡选了一个最靠里的卡座,隔绝了外界。他为吕思萌点了一杯热可可,自己要了杯美式。
热可可香甜的气息似乎让吕思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她双手捧着温暖的马克杯。
“现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大胆的说了”林凡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温和的引导。
吕思萌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我妈妈……她很厉害,也很可怕。”她开始了叙述,声音有些飘忽,“她是1982年出生的,今年刚好41岁。外婆家很穷,而且重男轻女,她小时候在家里就像个透明人,还因为长得好看,被同村的女孩孤立、欺负……”
“总之,我的妈妈童年过得非常悲惨”
林凡静静地听着,搅拌着杯中的咖啡。
“她18岁,大概是2000年,就一个人跑出来打工了。她身高1米68,长得特别漂亮,这是她唯一的资本。”吕思萌的语气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讥讽和悲哀,“她最开始是在广州、深圳的电子厂流水线上,但她不甘心。后来,凭着那股狠劲和漂亮脸蛋,她去做了高端房产销售。她太拼了,也太会看人脸色了,为了签单什么都肯做……具体怎么做到的,她从不细说,反正,她抓住了机会,大概在2009年左右,房地产市场最火的时候,她积累到了第一桶金。”
“后来她有了钱,自己开了家小的地产中介公司,越做越大。也就是那时候,她认识了我爸爸。爸爸当时是她的客户,温文尔雅,对她很好。她可能太渴望一个‘家’了,很快就结了婚,生下了我姐,然后是我。”
热可可的暖气似乎让她找回了一些力量,她的语速渐渐平稳,但内容却更加沉重。
“可是……我上小学,我姐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出轨了。妈妈发现后,没有任何犹豫,用最快、最狠的方式离了婚,让爸爸几乎是净身出户。从那时起,她就一个人带着我们俩。”
说到这里,吕思萌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她用力握着杯子,指节发白。
“你知道吗?从那时候起,我们家就好像……再也没有温度了。”她抬起头,眼泪无声地滑落,“妈妈她……她好像把所有的情感都关闭了。她对我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要争气’、‘要独立’、‘男人靠不住’、‘只有钱和房子不会背叛你’。”
“她给我们买最好的东西,送我们去最好的学校,直到最近这一年为我们买下收租的房产……她用钱为我们筑起了一座坚固的堡垒。但我觉得,我和姐姐,也成了这座堡垒的一部分,成了她向世界证明‘没有男人我也可以活得很好’的战利品。”
“她很少抱我们,或者说……她不会。她的触摸总是带着一种僵硬感。”
根据作者后来了解的心理学相关知识,早年长期的创伤和压力会影响情感回路如杏仁核和前额叶皮层的连接,这个女孩的母亲就是这样,她早年的经历和成年后丈夫背叛,让她的大脑永远处于‘战斗或逃跑’的应激状态,她无法松弛下来,也无法给予她的女儿无条件的、温暖的情感联结。
“她看我们的眼神,很多时候不像在看女儿,而是在审视两件她倾注了心血、不容有失的‘作品’。我成绩下滑,她不会问我为什么难过,只会冷着脸给我报更贵的补习班;我生病,她会让保姆照顾我,然后打一笔钱过来,说‘需要什么自己买’。”
“她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规划着我们的人生。姐姐被她培养成了另一个‘她’,理性、克制、充满控制欲。而我……我可能坏掉了,我成了家里的‘故障品’。我反抗,我叛逆,我穿她讨厌的衣服,我成绩起伏不定……我只是想让她看着我,哪怕是她发火,也好过那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安排’。”
吕思萌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热可可里:“我觉得好孤独……在这个看起来什么都有了的家里,我觉得自己像个灵魂在飘荡。姐姐不理解我,她觉得我不懂事。妈妈……妈妈她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只有生存、竞争和不信任。我和姐姐,只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必须要负责和掌控的两个……项目。”
她终于说完了,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卡座的沙发里,只剩下无声的流泪。
林凡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仿佛看到了坚固堡垒内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她的痛苦,源于情感的绝对贫瘠。而这份贫瘠,又源于上一代更深的创伤。
他伸出手,轻轻抽了张纸巾,递到她面前。
“你不是故障品。”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只是……在一个要求所有人都成为战斗机器的地方,保留了一点作为‘人’的温度。”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吕思萌心中最后一道闸门。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被“看见”,被“理解”。
一种超越了外貌、年龄和身份的、深刻的联结,在这温暖的咖啡馆里,无声地建立起来。他们都活在“躯壳”里——他被困于两具身体,她被困于华丽的牢笼。
他们是彼此的镜子,也是彼此黑暗中,偶然瞥见的一点微光。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崩溃或羞涩,而是一种明亮。她看着林凡,这个英俊得不像话,却仿佛背负着比她更沉重秘密的男人。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勇敢地问了出来,“你刚才说,你也觉得像活在别人的躯壳里……是真的吗?不是骗我的?”
林凡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敷衍都会摧毁这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他不能说出身体互换的秘密,但他可以分享那种核心的感受。
“真的。”他点了点头,目光坦诚,“我的处境……可能比你能想象的更复杂。我每天醒来,都需要扮演一个‘应该成为’的人。周围有很多人,但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只是在对着虚空演戏。有些东西,我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就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吕思萌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进行一项庄严的秘密宣誓:
“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林凡微微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她的眼神灼灼:“我们脱下所有躯壳,丢掉所有身份!你不是什么西装帅哥,我也不是什么叛逆学生。我们就是……两个被困住的灵魂。我们可以说任何话,真的任何话!不用伪装,不用害怕被嘲笑,也不用担心对方‘承受不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我们把这里当成我们的‘安全屋’,行吗?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是真实的。出去了,你继续当你的帅哥,我继续当我的麻烦精。但在这里,我们……我们是战友。”
“战友?”林凡重复着这个词,心底某根紧绷的弦似乎被拨动了。这个词,比“朋友”更贴切,充满了在逆境中并肩的意味。
“对!对抗……对抗那种孤独的战友!”吕思萌的眼神亮得惊人,“我保证,你在这里说的一切,都会烂在我肚子里,死也不会说出去!我用……我用我未来所有的零花钱发誓!”她甚至举起了一只手,作发誓状。
看着她稚嫩却又无比认真的脸庞,林凡心中最后一点顾虑消散了。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美式咖啡,将杯沿轻轻朝向吕思萌。
吕思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连忙端起自己的热可可。
“好。”林凡看着她。
“契约成立。”吕思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哽咽。
杯沿分开,两人各自饮下属于自己的那份滋味——苦涩的咖啡,甜腻的可可,找到归属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