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玄倏然起身,玄色衣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好一个青鸾!”他声音冷极,带着一种被彻底剖析后的刺痛与愠怒,“难怪你说蓝青不是你——蓝青比你有情有义!难怪你说蓝羽不是你——蓝羽比你有血有肉!你真正是……冷心冷情,理智得令人发指!让你只做一个暗卫,倒是屈才了!”
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冰刃般睨向依旧端坐、面色平静无波的蓝羽,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自嘲和冷意的弧度。
“本王,还不是那等不识趣之人。”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既然你今日将利弊得失、将本王该有的‘大爱’与不该有的‘小爱’剖析得如此鞭辟入里、明明白白……本王若再执迷不悟,岂非真成了你口中那个不明智、不知取舍、寒了众人心的昏聩之徒?”
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怒,有痛,更有一种被彻底拒绝后的决绝。
“你,做得很好。”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不再多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去。那背影挺拔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冷硬,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封冻在了那身玄色之下。
萧景玄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饭厅内一片死寂。
蓝羽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投向敞开的门外。庭院中的树木枝叶在风中摇曳,带下几片枯黄的残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冷风毫无阻碍地灌入房间,带着初冬特有的、干爽而凛冽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丝寒意。
“冷心冷情……”
萧景玄最后那句话,如同这冷风一般,在她心头盘桓。他说的没错,“青鸾”确实是冷心冷情。权衡利弊,剖析得失,将汹涌的情感视作需要割除的赘物,将个人的心意置于宏图大业的天平上称量。
但是……
她微微合上眼,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
但是她不是青鸾。
她是沈清辞。
这个名字,如同沉在深水之下的古玉,蒙尘已久,几乎快要被她自己遗忘。属于那个世界的记忆,如同褪色的画卷,父母的音容笑貌,朋友的嬉笑怒骂,同事的忙碌身影,都变得越来越模糊,细节湮灭,只剩下一些朦胧的光影和感觉。那个充斥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网络信息的世界,仿佛真的成了一场遥远而隔膜的旧梦。
然而,有些东西,并未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消散。
那是镌刻在她灵魂深处的烙印——对自由的渴望,对尊重的坚持。
这渴望与坚持,并非源于这个世界的任何教导,而是来自那个名为“沈清辞”的灵魂本源。在那个世界里,个体意志、人格独立是被高声颂扬的基石。哪怕现实总有桎梏,但追求自由、扞卫尊严的火种,早已深埋于心。
如今,在这全然不同的时空,顶着“蓝羽”或“青鸾”的躯壳,这火种并未熄灭。它让她无法全然接受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无法心安理得地被掌控、被安排,哪怕对方是位高权重的亲王,哪怕他给予的是常人求之不得的“宠爱”与“庇护”。
萧景玄给予的,或许是他认知中最好的东西——身份、地位、庇护,乃至他那份不容置疑的、带着占有欲的情感。但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能够主宰自己人生的自由,是能够被平等对待的尊重,是一个可以安心卸下所有伪装、不必算计得失的角落。
这份源自异世的灵魂烙印,与“青鸾”的冷酷训练交织在一起,让她呈现出一种近乎矛盾的状态:既能以绝对的理智执行任务、分析局势,又无法彻底泯灭内心深处对“自我”的坚守。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窗外的冷风依旧,初冬的印记愈发明显。
她知道,从她选择以“青鸾”的身份摊牌的那一刻起,一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萧景玄或许会如她所“引导”的那样,走向那条“明智”的、符合众人期望的道路。而她,也必须在这看似更加逼仄的境地里,为自己寻找到那条通往“自由”的,哪怕布满荆棘的路径。
“沈清辞……”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几乎陌生的名字,仿佛从中汲取着某种遥远而坚定的力量。
原本这一日,蓝羽只想待在兰汀水榭,闭门不出,好好调整一番心绪,梳理与萧景玄摊牌后可能面临的种种。只要萧景玄一日未公开解除她“北定县主”的身份,她便仍需以“蓝羽”的言行示人,这需要她维持特定的状态。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申时初,陈文锡与林文轩联袂到访。采薇依照蓝羽先前的吩咐,将来客引至水榭的书房。当两人步入书房时,蓝羽已在茶案前静候,红泥小炉上泉水初沸,茶香隐隐。
“羽儿,你没事吧?”陈文锡一进来便急切问道,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担忧。一旁的林文轩虽未开口,但那紧锁的眉头和凝视的目光,同样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蓝羽先是如常向林文轩见了礼,唤了声“兄长”,才面露些许疑惑,看向陈文锡:“先生何出此言?弟子这不是好端端地在您面前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示意二人入座,手腕悬壶,将沸水缓缓注入茶盏,动作行云流水。
陈文锡却没那么容易被她安抚,语气依旧带着后怕:“昨夜景王殿下突然折返书院,为师才知你并未与他一同回城!殿下当时尚不知你已独自离开,焦急万分,连夜派人搜寻你的踪迹!”
一直沉默观察的林文轩敏锐地注意到,在听到“景王折返”四字时,蓝羽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她随即恢复了流畅的动作,继续斟茶,但那瞬间的凝滞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蓝羽将两杯清茶分别奉至二人面前,神色已恢复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让先生和兄长担忧了。原是误会一场。昨夜景王兄有紧急公务需先行处理,比我早出发约两刻钟。王兄知我骑术尚可,便让我随后跟上。不料昨夜天色太暗,我急于赶路,不慎走岔了道。想必是景王兄久候我不至,心中焦急,便折返回来接应,阴差阳错,竟是错过了。”她顿了顿,端起自己那杯茶轻啜一口,语气转为轻松,“先生不必挂怀,我昨夜亥时左右便平安回府了,走的都是官道,安全无虞。”
陈文锡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见她气定神闲,不似作伪,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原来如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这才端起微凉的茶水饮了一口,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脸上却显露出明显的疲惫,显然是昨夜担忧未眠,今日又一早匆忙赶路所致。
蓝羽见状,心中微暖,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先生,弟子并非要赶您走,实在是您脸上倦容太明显了。您既已亲眼见到弟子安然无恙,便请放心回去好生歇息。明日若得空,再来府中陪弟子手谈一局可好?上次给先生的那本棋谱孤本,弟子还有许多不解之处,想向先生请教。”
心神放松下来,陈文锡也确实感到困倦袭来,从善如流地起身:“好,好,你既无事,为师便先回去了。这两日得空便来看你。”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文轩,“文轩可要一同回去?”
林文轩端坐未动,平静道:“陈先生先请回吧,我还有些事情需与蓝羽商议。”
陈文锡不疑有他,点头离去。蓝羽起身相送,吩咐采薇好生送陈先生出府。
待书房内只剩下两人,蓝羽重新坐回茶案前,看向林文轩,主动问道:“兄长有何事需与蓝羽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