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
当朱雄英背负着荆棘,直挺挺地跪在暖阁之外那冰冷的青石板上时,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背上那持续不断的疼痛。
紧闭的殿门,终于缓缓地打开了。
“我的殿下哎!您这是要折煞老奴啊!”
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一路小跑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手中捧着一件温暖大氅,想上前又不敢,只能急得直跺脚,眼泪都快下来了。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暖阁内悠悠传来,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笑骂。
“咱的英儿出息了啊。在朝堂上,把那些王公大臣训得跟孙子似的。怎么,到了咱这里,就学会了跟咱玩这套苦肉计了?”
“那根破树枝子,是想扎给咱看,还是想扎给天下人看?”
“行了,别在那丢人现眼了!”
“滚进来!”
“咱有你父王留下的一坛好酒,陪咱喝两杯!”
听到这番话,跪在地上的朱雄英,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知道,皇爷爷懂他。
这就足够了。
他利落地起身,仿佛背上的伤口完全不存在一般,任由太监为他披上大氅,遮住那一片血痕,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入了那间,温暖如春的暖阁。
阁内,一张小小的梨花木方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一碟焦香四溢的农家炒鸡子,一碗用文火炖得烂熟、入口即化的护心肉。
这是朱元璋征战半生,也未曾忘却的濠州乡间口味。
朱元璋的脸上早已褪去了帝王的威严,此刻的他更像一个疼爱孙辈的普通老翁。
他亲手为朱雄英倒上一碗温热的黄酒,又为他夹了一大筷子炖肉,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慈爱。
“英儿啊,你父王在的时候,最喜欢咱做的这道菜。他说有家的味道。”老人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的伤感,“可惜啊,他走得早……还好你长大了,长得比他比咱都好!”
提及亡父朱标,朱雄英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间一直暖到了心里。
“皇爷爷,父王在天有灵,看到您身体康健,大明国泰民安,也一定会安心的。”
“国泰民安?”朱元璋冷哼一声,那慈祥老翁的面孔,瞬间又变回了杀伐果断的开国帝王,“若不是你在山东捅开了那个大脓包,咱还真以为这天下,就海晏河清了呢!”
他放下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朱雄英:“山东的事你办的很好!快刀斩乱麻,有咱当年的风范!不杀那帮国之蛀虫,不足以平民愤!”
得到皇爷爷如此直接的肯定,朱雄英心中也是一暖。
但朱元璋话锋一转,变得更加深邃。
“只不过英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区区的衍圣公,他们为何就敢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何就觉得自己能成事?”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朱雄英沉吟片刻,郑重回答道:“回皇爷爷,孙儿以为他们敢如此,无外乎……”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
“……是他们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觉得这天下的其他叔叔们,以及那些盘根错节的士绅大族,会在关键时刻,站在他们那一边,向朝廷,向孙儿共同施压!”
“说得好!”朱元璋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你说到了根子上了!”
“这天下的藩王,都是咱的亲儿子!咱封他们,是让他们替咱老朱家,看好这万里江山!可现在看来,他们中的一些人,看的不是江山,而是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啊!”
“咱今日就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老人缓缓地靠回椅背,整个暖阁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从阳春三月,骤然堕入了凛冬腊月!那温暖的炉火,似乎都无法驱散这股发自帝王内心的无边寒意!
那慈祥的祖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正在审视自己帝国继承人的开国帝王!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带着千军万马的重量,狠狠地压在了朱雄英的身上。
“雄英。”
“咱问你。”
“今日是老十。那明日会不会是老四?是老二?是老三?”
“以后你登基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来对待你的这些……”
“……亲叔叔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