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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半山腰的别墅区温柔地包裹。我驾驶着那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轮胎与路面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摩擦轻响,稳稳滑入自家车库。引擎的轰鸣声渐渐歇止,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与陈少康在山道竞逐时呼啸的风声和肾上腺素飙升的余韵。刚才,在最后一个发卡弯,我以毫厘之差险胜他那辆改装过的保时捷,此刻心情尚处于微妙的亢奋与松弛之中。

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屋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意大利进口的云石地砖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垂下的水晶灯,泛着冷冽的光泽。只有兰姨轻手轻脚地迎上来,接过我沾了些许夜露的外套。

“先生回来了。厨房温着参茶,要用一点吗?”

“太太呢?”我松了松领口,随口问道。往常这个时间,黄亦玫即便不在一楼客厅,也会在二楼的起居室看书或处理一些邮件。

“太太还没回来。”兰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还没回来?我下意识地瞥向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已滑过九点。正欲拿出手机,庭院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继而熄灭的声音。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牵挂悄然落下。

片刻,玄关处传来略显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丝与室内宁静格格不入的匆忙。黄亦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商务套装,臂弯里搭着风衣,手里提着那只她惯用的、容量可观的公文包,包身看起来沉甸甸的。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原本莹润的脸颊此刻显得有些苍白,连平日那双顾盼生辉、总能轻易洞察人心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尘,黯淡了许多,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我心头莫名地一紧,快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公文包和风衣。公文包的重量让我微微蹙眉。

“去干嘛了,弄到这么晚?”我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责备,更多的是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将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间都透着一股乏力,声音带着工作一天后的沙哑:“去国内的公司开了个会。几个项目的进度汇报,下一季度的预算审议……琐事一堆。”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挟着千里奔波的风尘与劳心劳神后的倦怠,“总不能因为我们常驻在国外,就让他们在国内松懈了吧?这么大一摊子,总得有人时不时去紧紧弦,盯着才放心。”

看着她连说话都像是在耗费所剩无几的气力,那强打精神的模样让我的心软了下来。商场如战场,我深知其中的艰辛,尤其对于她这样一个事事追求完美的女人。

“行了,既然回来了,就先把公司那些事放一放。”我放柔了声音,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往屋里带,“看你累的。兰姨,摆饭吧。”我转头吩咐道,然后拍了拍她的背,“先去洗漱换身舒服的衣服,放松一下。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黄亦玫抬起眼看了看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依赖和妥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沿着旋转楼梯上了楼。

大约二十分钟后,黄亦玫再次下楼。她已经换上了一套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家居服,宽松的款式掩去了她工作时的锋芒,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婉与柔和。她卸去了精致的妆容,素净的脸庞显得格外清秀,却也更加清晰地透露出那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惫。她用一根简单的发绳将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餐桌上,兰姨已经摆好了几样清淡却精致的家常小菜:一盅炖得金黄澄亮的鸡汤,一碟清蒸海鲈鱼,一碟白灼菜心,还有一碟她喜欢的糖醋小排。温暖的饭菜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稍稍驱散了一些夜晚的清冷。

我们相对而坐,安静地开始用餐。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细碎的咀嚼声。灯光柔和地洒下来,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吃得不多,动作斯文,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脑子里还在盘旋着白天会议室里的种种。

吃了几口饭,喝了几勺汤后,黄亦玫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用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看向我,那眼神让我熟悉,是她在做出重要决定时常有的神态。

“老公,”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一些,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倦意,“乐仪也快毕业了。”

我夹了一筷子青菜,闻言动作一顿。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我感慨道,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时间带乐仪出去旅行一趟,庆祝她毕业。“等她毕业典礼结束,我们一家人出去度个假?马尔代夫或者欧洲,随她喜欢。”

黄亦玫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的认真没有丝毫减退:“度假随时都可以。我想说的是,乐仪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让她早点接触公司的业务了。”

我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在我心里,乐仪还是那个需要我保护、会趴在我背上撒娇的小女孩。商场上的尔虞我诈、繁重压力,我实在不忍心让她这么早去承受。

“是不是太早了?”我下意识地反对,眉头皱了起来,“她还是个孩子,刚刚走出校园,应该多玩玩,多看看世界,享受享受生活,结交些朋友,谈谈恋爱也好。何必这么急着把她拉进这些繁琐又耗神的事情里?” 我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心疼,“我们创下这份家业,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过得轻松些吗?”

这是我作为父亲最真实的想法。苏家的担子,不必这么早落在女儿稚嫩的肩膀上。

“不早了,”黄亦玫的语气异常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老公,乐仪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十二岁。现在的竞争环境多激烈,你我都清楚。早点接触核心业务,对她未来的成长和接手家族产业只有好处。纸上谈兵永远学不会游泳,必须让她在实践中历练。”

她顿了顿,显然早已深思熟虑,继续说道:“我想,可以先从相对独立的品牌管理子公司开始,交给乐仪试试手。这块业务模式比较清晰,也和她学的专业有些关联,团队也比较成熟,适合她作为切入点,积累经验,建立信心。”

品牌管理公司是苏氏集团旗下近年来发展非常不错的一块业务,由黄亦玫一手打造起来,凝聚了她不少心血。她竟然舍得直接交给乐仪?这不仅仅是锻炼,更像是一种明确的信号和布局。我看着她冷静而执着的眼神,忽然间,之前她与白晓荷之间那些关于继承人问题的微妙紧张感,以及母亲苏老太太对孙子白谦的偏爱,瞬间涌上心头。亦玫她……这是在未雨绸缪,为乐仪,或许也是为她自己,在提前落子?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试图让她打消这个“揠苗助长”的念头,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是苏乐仪下来了。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搭配着修身的蓝色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柔软的居家拖鞋。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春活力,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透着健康的光泽。她继承了亦玫秀美的五官和我的身高,出落得高挑明媚。然而,与平时放学回家那种全然放松、甚至有些懒散的状态不同,今晚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以及某种被点燃的兴趣光芒。

“爸,妈。”她笑着走过来,声音清脆,很自然地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带来一阵淡淡的、好闻的栀子花香气。

“乐仪,”我暂时压下与亦玫的讨论,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女儿身上,关切地问,“今天跟你妈去公司了?” 我顺手拿起汤碗,给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推到面前,“累不累?跟爸爸说实话,要是觉得无聊,或者压力大,不想去就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爸爸支持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的语气充满了保护欲。在我构想的世界里,我的女儿应该去环游世界,去欣赏艺术,去享受爱情,去体验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而不是这么早地被束缚在会议室和报表里。

苏乐仪接过汤碗,双手捧着,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温暖。她摇了摇头,脸上非但没有我想象中的倦怠或厌烦,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那双和玫瑰极为相似的眼睛,亮得惊人。

“不会呀,挺好的!”她的声音轻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今天跟着妈妈开了整整一下午的会,听他们讨论新一季的品牌推广方案,市场数据分析,竞争对手的动态,还有媒介投放的策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说着,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显然还沉浸在白天的会议氛围中:“妈还让我在会上说了几句我的看法呢。关于那个新推出的轻奢线,我觉得他们的目标人群定位可以再精准一点,社交媒体投放渠道也可以更侧重年轻人聚集的平台。虽然可能说得不太成熟,但刘总监他们好像还挺认可的,还补充了一些数据支持。”

她说话时,眼神清澈而专注,那是一种对未知领域产生了浓厚兴趣、并且初窥门径后获得认可的光芒。这种神采,与我记忆中那个只关心最新款手袋、热门演唱会、或者和闺蜜讨论哪里好玩好吃的女儿形象,有了微妙而显着的不同。她不再是那个仅仅被动接受父母安排的小女孩,而是开始主动观察、思考,甚至尝试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看着女儿眉飞色舞讲述的样子,到了嘴边那些“心疼”、“太早”、“没必要”的话,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意识到,她的视野、她的思维,或许早已超出了我那个“让她多玩玩”的简单期望。

黄亦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父女互动,自始至终没有插话。她优雅地小口喝着汤,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苏哲,我们的女儿已经准备好了,是你一直不肯放手而已。”

她看到乐仪眼中被点燃的火花,看到我所受到的触动。她知道,在这一局关于未来、关于继承、关于权力的无声博弈中,她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并且是利用了我对女儿的疼爱和乐仪自身的意愿,让我难以反驳。

餐厅里,灯光依旧柔和,饭菜的香气依旧温馨,但空气中的氛围却悄然发生了变化。一股新的潜流,一股关乎责任、权力交接与代际更迭的暗涌,正随着黄亦玫这场看似随意、实则深思熟虑的提议,以及苏乐仪出乎意料的积极回应,悄然注入了我们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

我沉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小排,却感觉味同嚼蜡。我看着对面沉静如水的黄亦玫,又看了看身边眼神发亮、对未来充满探索欲的女儿苏乐仪。

我明白,关于苏氏集团未来的棋局,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已经被黄亦玫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推上了棋盘。而我这颗原本自以为能掌控局面的“将”或“帅”,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与权衡之中。一边是作为父亲对女儿无忧无虑生活的守护之心,另一边是作为家族掌舵者必须面对的传承现实,以及两个女人、两个母亲之间那场早已拉开序幕、无法回避的明争暗斗。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而我们所处的这个家,看似坚固的堡垒,其内部的结构和力量对比,或许从这一刻起,已经开始发生细微而深刻的改变。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了,仿佛蕴藏着无数未知的风暴与机遇。我知道,我必须要尽快想清楚,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家族与商业的变局中,我,苏哲,究竟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是阻拦者?是支持者?还是一个……无奈的旁观者?

思绪纷乱如麻。而餐桌上的对话,似乎才刚刚开始。

夜深了。

主卧里只余下一盏床头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像是一捧温暖的蜜糖,静静地涂抹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情欲过后特有的、慵懒而暧昧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残留的沐浴露淡香和我惯用的雪松须后水的味道,织成一张无形却密实的网,将我们笼罩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私密空间里。

黄亦玫侧卧着,背对着我,光滑的脊背在朦胧光线下勾勒出流畅优美的曲线,如同静谧山峦。丝绸被单只堪堪盖至她的腰际,露出大片如玉的肌肤,上面或许还残留着方才激情时我留下的、难以自控的轻微指痕。她的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枕上,发梢偶尔扫过我的臂膀,带来细微的、令人心痒的触感。她的呼吸似乎已经平复,变得悠长而均匀,仿佛已经沉入梦乡。

我仰躺着,手臂枕在脑后,却毫无睡意。身体的餍足感退潮后,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便如同暗礁般浮现出来。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天花板上精致的浮雕纹路,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晚餐时的那一幕——乐仪眼中闪烁的、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以及黄亦玫那看似平静实则不容置疑的提议。

房间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这种静谧,反而让心底那份不安愈发清晰。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这片温存后的沉默。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亦玫,”我轻声唤她,知道她没睡,“睡了吗?”

她动了一下,但没有转身,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睡意的单音:“嗯?”

我斟酌着词句,试图让接下来的话听起来更像是随意的闲聊,而非经过深思熟虑的试探。我侧过身,面向她的背影,手臂自然地搭上她的腰际,掌心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温润热度。

“我在想乐仪的事。”我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在她腰侧的丝绸睡衣上轻轻摩挲,“今天饭桌上你说的,让她接手品牌管理公司……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对她来说,压力会不会太大了点?”

黄亦玫没有立刻回应,但我知道她在听。她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瞬,虽然极其细微,但我能感觉到。

我继续说着,将脑海中盘旋已久的想法和盘托出,语气放得愈发温和,带着商量的口吻:“你看,乐仪那孩子,性子其实更像你,有主见,也敏感。我妈妈……你也知道,她一直那个态度,对乐仪总是不冷不热的。国内那个环境,家族里的人,公司里的元老,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骤然被推到那个位置,要面对的不光是业务,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明枪暗箭的。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受委屈。”

我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但她依旧背对着我,沉默得像一尊雕像。我只得继续,抛出我心中认为更理想的方案:“我是这么想的。乐仪不是一直对艺术很感兴趣吗?她在欧洲读书,也熏陶了这么多年,审美和眼界都打开了。我们不如……就支持她在欧洲发展?比如,在巴黎或者佛罗伦萨,开一家画廊,或者做一个艺术顾问,做她真正喜欢的事情。轻松,体面,又远离国内的是是非非。有苏家做后盾,她想做成什么样都可以,不必有压力。最重要的是,她能过得开心。我不想让她因为家族这些事,过早地失去那份简单快乐。”

我说完了,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我的话语,仿佛还悬浮在温暖的空气里,等待着她的回应。我的手臂依旧环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起伏。我在等待,带着一丝侥幸,希望她能理解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呵护之心,认同我这“远离纷争”的规划。

然而,几秒钟后,黄亦玫动了。

她并没有如我预期的那样转过身来与我争辩,只是保持着背对我的姿势,声音透过枕头发出来,带着一丝事后的慵懒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静谧的空气:

“老公,”她叫我的名字,语气平静无波,却像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你觉得,我们还能让她置身事外多久?”

这一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我试图营造的、关于“轻松快乐”的泡沫。

她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继续说着,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老太太的态度,你不是不清楚。她眼里只有白谦,觉得孙子才是正统,才是继承家业的唯一人选。乐仪在她心里,永远差着一层。这一点,你能否认吗?”

我的心沉了一下。这正是我最不愿意面对,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母亲的重男轻女,是我和玫瑰之间,也是这个家庭内部一道深刻的裂痕。

“是,我知道妈她……”我想辩解两句,却发现语言苍白。

“你知道就好。”黄亦玫打断了我,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正因为国内环境复杂,正因为老太太有偏见,我们才更不能让乐仪在这个时候‘躲’到欧洲去!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主动放弃,意味着示弱,意味着告诉所有人,包括老太太,包括白晓荷,更包括公司里那些观望的股东,我们默认了乐仪没有资格,没有能力去争,去承担!”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壁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刚刚还氤氲着情欲迷离的眼眸,此刻清澈而锐利,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直直地看向我。她的脸上还带着情潮未完全褪去的淡淡红晕,但眼神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我之前未曾察觉的……失望?

“老公,你心疼女儿,不想让她不开心,我理解。我是她妈妈,难道我就不心疼吗?”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情绪,“但是,逃避能解决问题吗?她现在可以躲在欧洲玩艺术,看起来很潇洒,很安全。可以后呢?等老太太真的把一切都交到白谦手里,等白晓荷凭借着儿子彻底在苏家站稳脚跟,甚至影响到集团未来的格局,到那个时候,乐仪再想回来,还有她的位置吗?她还能开心得起来吗?”

她的质问,一句接一句,如同冰冷的雨点,砸在我试图构建的、名为“保护”的脆弱外壳上。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可以用我的方式保护乐仪,可以给她足够一生无忧的财富,但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这些话哽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在庞大的家族产业和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面前,个人的、远在海外的一点财富保障,真的足够吗?真的能抵挡来自内部的结构性倾轧吗?

“可是……”我艰涩地开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她还那么年轻,那些压力……”

“没有人天生就会应对压力!”黄亦玫的声音斩钉截铁,她撑起手臂,半坐起身,丝绸被单从她肩头滑落,露出优美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但此刻我无暇欣赏这份美景,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你和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能力是锻炼出来的,地位是争取来的,不是别人施舍的,更不是靠躲避就能自动拥有的!”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品牌管理公司,是我一手做起来的,团队是我带的,业务我熟悉。把它交给乐仪,是我能想到的、对她最稳妥也最有力的支持。有我在旁边看着,帮她稳住局面,让她一步步学习、成长,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和人脉。这比把她放到一个完全陌生、我们影响力之外的所谓‘艺术圈’里,要安全得多,也负责任得多!”

她的话语逻辑严密,几乎无懈可击。她不是在感情用事,而是在陈述一个她深思熟虑过的战略。她看到了我看不到的危机,规划了我未曾想过的路径。

“老公,”她的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味道,一只手覆上我放在她腰际的手背,掌心温热,“乐仪是我们的女儿,是苏家的长女。她身上流着苏家的血,也流着我的血。她不应该,也不能被排除在家族的未来之外。我们现在不为她争取,难道要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看着她被边缘化,到时候再来后悔吗?”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我有些动摇的眼神,给出了最后的、几乎是命令式的结论:“所以,这件事,你必须支持我。必须让乐仪毕业后,回国。”

“必须”两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坚定,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看着她,看着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的是一个母亲的决心,一个战士的斗志,以及……对我刚才那番“逃避提议”的深深不认同。

我沉默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才亲密时留下的温热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冰冷的寒流。激情褪去后,现实赤裸裸地横亘在我们之间,带着冰冷的触感。

我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女儿前途的讨论。这是黄亦玫在明确地向我表明她的立场,她在为我们的女儿,也为她自己,争夺在这个复杂家族格局中的生存空间和发展权利。而她要求我,不是作为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而是作为她的丈夫,作为苏家现在的掌舵人之一,站在她这一边,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浪。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母亲固执的脸,闪过白晓荷沉默却隐带锋芒的眼神,闪过白谦那张年轻却已显沉稳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晚餐时乐仪那双充满兴趣和光芒的眼睛上。

保护,有时候并不意味着将她藏起来。或许,黄亦玫是对的。真正的保护,是赋予她力量和武器,让她有能力去面对,去争取,去守护她自己应得的一切。

可是……那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我感受到她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温热而坚定。也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无奈。

许久,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

“……我知道了。”我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我会支持你。”

我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光影。我知道,从我吐出这四个字的那一刻起,一些东西已经改变了。我们把这个家,和我们共同的女儿,正式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充满博弈与挑战的道路。

黄亦玫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靠回我的怀里,重新背对着我。但我们都知道,睡意早已远离。

这个夜晚,在主卧这片刚刚经历过身体最亲密交融的空间里,一种关于权力、责任与爱的,更为复杂和深刻的角力,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窗外,夜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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