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宁换好盛兰花送来的衣服,刚要跨过门,她脚步一顿,来到接生时最先施以援手的女人面前。
女人这回有了反应,冷冷地瞥了一眼宋幼宁,突然朝她吐了口口水。
要不是宋幼宁躲得快,肯定要吐到她脸上了。
宋幼宁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不赞同地看着女人:“你有点太不讲卫生了,就算喉咙痒也不能乱吐痰。”
女人:“……”
她这是不讲卫生吗?
她分明是想折辱面前这个满嘴谎话的女人啊!
说什么丈夫是副团长,还说会把她们都救出去,全是放屁!
她自己都要留下来当小老婆了!
宋幼宁猜到女人心中所想,又往前走了一步,笑盈盈地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女人愤愤地瞪了宋幼宁一眼,然后垂下头不说话了。
她才不会让自己被骗第二次呢!
宋幼宁也不在意她的冷脸,俯身在她耳边说:“我没有骗你,最迟三天,我丈夫一定会来找我,我知道这里是金武大队,也知道这里有个黑煤矿,还知道刚刚那个男人是金武大队的大队长王为民。”
“我知道这么多事情,你以为我是毫无准备来这里的吗?”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愕。
宋幼宁继续说:“明天我会找机会给你们送纸和笔,你说服其他姑娘,写点有用的东西,我会带你们出去的,当然,就算不写也没事。”
她冲女人点点头,又扬起一个鼓励的笑。
女人似乎被蛊惑了,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二人都没注意到,小窗后那双窥视的眼睛。
宋幼宁大步走出囚室,迎面吹来的寒风让她猛地缩了下脖子。
盛兰花抱着孩子在门口等她。
从出生到现在,孩子都没喝过一口奶,眼下正在盛兰花怀里嚎啕大哭,而且哭声越来越小。
见宋幼宁出来,盛兰花赶紧招呼她:“闺女,你可换好衣服了,赶紧走吧,孩子饿得不行了。”
宋幼宁扫了一圈屋外,这里似乎是山脚,屋后是绵延的群山,有条小路往山上走,屋前堆了一些柴火,旁边还有两间关着门的小屋。
盛兰花往前走了两步,没听见宋幼宁的动静,回头看见她打量的视线,眼中闪过警惕。
“闺女,你既然要留在这里,还是要管好自己的眼睛。”盛兰花警告道。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连累他们家啊!
宋幼宁收回视线,笑着跟上盛兰花。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差不多半小时,宋幼宁才看见有炊烟升起。
她挑了挑眉,关人的囚室离大队竟然这么远,却就在山脚下,难道那些女人是只有矿工能享用的吗?
但周望京不是说金武大队已经开始买青壮年了吗,王为民那人有这么好,还帮买来的人泄欲?
宋幼宁皱着眉,怎么都想不通这一点。
此刻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金武大队燃起了炊烟,光从外表看,这里和谢家沟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家家户户竟然都是青砖房,只有少数几家还是泥巴屋。
大冬天的没人在院子里吃晚饭,因此宋幼宁跟在盛兰花身后,一直走到她家,都没碰到大队里的人。
冬日的农家小院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萧索。
院墙是用山石垒成的,缝隙里还挂着几缕枯黄的茅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沙石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还很冻脚。
院子两侧原本应该种着蔬菜的地垄,此刻盖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保温,几根光秃秃的葡萄藤缠绕在竹架上,像干枯的血管脉络。
墙角堆着整齐的柴垛,上面覆盖着薄霜,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光。
正屋门廊下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快进屋吧。”盛兰花压低声音,看了眼隔壁院子。
那边烟囱冒着浓烟,隐约能听见剁菜的声音。
宋幼宁注意到院子角落里有个不寻常的东西,一个半人高的木笼子,上面盖着破草席,笼子缝隙间露出几缕枯草。
还有……那是什么?
她眯起眼,似乎看到了一截苍白的手指。
“别看那边!”盛兰花猛地拽了她一把,力道大得惊人。
婴儿在她怀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小脸已经冻得发青。
堂屋里,一个驼背老头正蹲在灶台前添柴,见她们进来,浑浊的眼睛在宋幼宁身上扫了一圈,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里面煮着看不出原料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霉味混合着煤灰的古怪气味。
处处都透着诡异。
宋幼宁心神不定,她开始怀疑自己要求来盛兰花家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那个笼子里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人?
“哪儿来的孩子?”钱老汉的声音里难掩欣喜。
盛兰花笑了笑:“就是那边生的,我跟大队长求来的,就把她记在白杨名下吧,让他有个盼头,这个闺女是……”
她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措辞:“是大队长未过门的媳妇,说是三天后跟喜儿一块儿结婚,先在咱家住三天。”
说完,她没管钱老汉震惊的表情,又扭头跟宋幼宁介绍:“这是我男人,姓钱你喊他叔就成。”
“钱叔你好,打扰了。”宋幼宁打了声招呼。
钱老汉张嘴想回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像是从一口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呼哧呼哧”的杂音。
他佝偻着背,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宋幼宁注意到他咳嗽时,整个胸腔都在不正常地凹陷,锁骨下方的皮肤绷紧到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而且每一次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她真怕下一秒钱老汉的眼珠会爆开。
“咳咳……咳咳咳……”
终于,一口带着黑色颗粒的浓痰被他吐进了灶膛里,火苗“嗤”地一声窜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