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意识仿佛在无尽的星海中漂浮,时而感受到生命源泉那温和的滋养,时而被一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松针气息的紫府元气包裹,安抚着她过度消耗后躁动不安的神魂。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深沉的疲惫中挣脱,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漱玉阁熟悉的穹顶,以及窗外流淌进来的、太晨宫特有的清冷星光。身下的云床柔软舒适,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那是东华的力量,残留在此处,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结界。
她动了动,感觉身体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那股掏空般的透支感已经消失,精神力也在稳步恢复。公馆核心传来平稳的波动,能量正在缓慢而持续地补充。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瑾侧过头,只见东华就坐在床边的矮榻上,依旧是那身紫袍,银发在星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泽。他手中并未执卷,也未对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守了许久。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嗯。”苏瑾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却因为乏力而微微一晃。
东华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将一个柔软的靠垫垫在她身后。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却十分稳妥。
“感觉如何?”他问,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好多了。”苏瑾靠稳,感受着他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凉却令人心安的温度,微微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多谢帝君。”
东华收回手,重新坐回矮榻上,语气平淡:“你透支过度,若非你自身本源特殊,又有那泉水滋养,恐伤及根本。”
他指的是生命源泉。苏瑾知道瞒不过他,便也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总不能让帝君白白挡在我前面。”
提到若水畔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一些未曾言明的情愫在星辉下无声流淌。
最终还是苏瑾先打破了沉默,她看向窗外:“外面……怎么样了?”
“擎苍伏诛,翼族已平。天宫在整顿,青丘也已安定。”东华言简意赅地概括了局势,“墨渊与折颜在处理若水后续。”
“那就好。”苏瑾松了口气,最大的威胁解除,此界算是暂时安稳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白浅和夜华……”
东华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那是他们自己的因果。”
苏瑾默然。确实,外人无法插手太多。她能帮白浅恢复记忆,却无法替她做出选择。
“你似乎,很关心此界众生。”东华忽然说道,目光落在她眼中,带着探究。
苏瑾迎上他的视线,坦然道:“既然答应了要‘疗伤’,自然希望能看到一个好的结果。每一个世界,每一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即使你终将离开?”东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苏瑾心湖。
她怔住了,看着他。星光落在他深邃的紫眸中,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他知道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清楚。她不属于这里。
“……是。”苏瑾垂下眼睫,轻轻吐出一个字。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万界公馆是她的根基,她的旅途,在无数世界之间。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就在苏瑾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候,东华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若本君不许你走呢?”
苏瑾猛地抬头,撞入他如同星河漩涡般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玩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近乎霸道的、执拗的认真。
她的心狠狠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东华……”她下意识地唤了他的名字,带着一丝无措。
东华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无垠的星空,留给苏瑾一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
“本君活了数十万年,见过沧海桑田,万物更迭。”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从未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本君觉得……与众不同。”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最终,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
“苏瑾,你是个例外。”
苏瑾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被星辉勾勒出的轮廓,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震破耳膜。
“本君不知你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但既然你来了,扰乱了此界,也……”他微微侧头,余光扫过她,“扰乱了本君,便不能一走了之。”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她,目光如同最炽烈的火焰,又如同最寒冷的冰川,直直地望进她眼底。
“留下来。”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宣告。
苏瑾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拒绝的话在舌尖盘旋,却沉重得无法吐出。
她想起了昆仑墟的雪,想起了若水畔他染血的背影,想起了太晨宫这些时日“论道”的平静,想起了他递过来的绢帕,和他此刻眼中不容错辨的认真。
她并非对他毫无感觉。只是……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传来,打断了这旖旎而紧张的氛围。
一道传讯玉符穿过结界,悬浮在东华面前。
东华微微蹙眉,抬手点开玉符。里面传出墨渊沉稳却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
“东华,苏瑾仙子若已苏醒,请速来昆仑墟一趟。若水地脉深处,有异。”
玉符的光芒散去。
东华看向苏瑾,眼中的炽热与霸道缓缓收敛,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只是那深处,依旧翻涌着未平息的波澜。
“能起身吗?”他问。
苏瑾压下心中的纷乱,点了点头。墨渊亲自传讯,语气凝重,必定是发现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东华不再多言,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紫光一闪,两人便已消失在漱玉阁内。
星辉依旧静静流淌,仿佛方才那场关乎去留的、未竟的对话,只是一场朦胧的幻梦。
但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无法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