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光幕依旧无声覆盖着天穹,那猩红的“4.87”数字在连续七日的稳定回升后,似乎给这座古老的都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喘息。汴京街头,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马的喧嚣声依旧,但许多人行走间,总会不自觉地抬头望一眼那悬于头顶的评判,目光中混杂着茫然、敬畏与一丝逐渐燃起的希望。
皇城大内,垂拱殿中,清晨的议政刚刚开始。仁宗皇帝赵祯端坐御榻,眉宇间数月来首次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舒缓。殿内重臣,范仲淹、枢密副使张升、科技监监正徐若清等皆在列。
“范卿,墨卿处可有新的进展?”仁宗的声音平稳,带着探询。
范仲淹出列,手持一份刚刚由终南山秘堡以特殊信道送达的密奏:“回陛下,墨衡来信。秘堡上下得悉伦理指数回升,士气大振,目前已全面转向对《墨子》、《考工记》及先秦诸子格物典籍的系统性整理与推演。其弟子石岳发现,墨家古籍中记载的几种早已失传的能量回路,在模拟谐振中,对地脉微澜有出乎意料的安抚效果,虽距离实际应用尚远,但确是一条值得深挖的路径。”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老臣近日整理前朝档案,亦发现一些古老祭祀器皿上的纹样,其意韵与墨家机关图、乃至…与那日销毁的天外零件纹路,存在某种难以言喻的神似。此事已抄送墨衡共同参详。”
仁宗微微颔首:“自主创新之路,看来是走对了。虽步履维艰,然方向既明,便当持之以恒。徐卿,格物监近日如何?”
徐若清上前一步,恭敬回道:“陛下,格物监已遵照销毁令,彻底清查并熔毁了所有已确认源自天外的技术物品与图谱。同时,我等正集中精力,依据《梦溪笔谈》、《武经总要》等典籍,尝试复原并改进数种前代机械与工艺,尤其在水利传动与军器改良方面,已有数项构想进入实测阶段。只是…”他略有迟疑,“只是进展速度,相较于此前借助…外力时,确实缓慢许多。”
枢密副使张升此刻亦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陛下,自主创新固是正途,然边境压力未减。西夏虽未大举兴兵,但小规模摩擦不断,其军中所用器械,似乎…也较以往更为刁钻狠辣。我军若不能尽快获得实质性提升,恐边患日亟。”
殿内的气氛因张升的话而略显凝重。每日0.1分的回升固然可喜,但距离安全阈值5.0尚有0.13分的差距,而边境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另一把利剑。
就在这时,殿外值守的皇城司都知脚步匆匆,未经通传便直入殿内,脸色煞白,手中捧着一面闪烁着微光的玉板,那是直接连接格物监地下监测密室的紧急传讯法器。
“陛下!天幕…天幕又有异变!”
仁宗瞳孔一缩,霍然起身。范仲淹、徐若清等人亦是脸色剧变。
几乎不需要催促,那都知颤抖着声音念出玉板上刚刚浮现的文字:“监测密室急报!辰时三刻,伦理指数旁,天幕再生变化!有…有新的文字显现!”
“是何文字?!”仁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知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念道:
“距——离——最——终——评——估——还——剩——八——十——九——天。”
刹那间,垂拱殿内落针可闻。
仁宗皇帝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了御榻的扶手。范仲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笏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张升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徐若清更是踉跄后退半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八十九…天…”仁宗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原本因指数回升而略有舒缓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摆驾!去监测密室!”仁宗当机立断,再无议政之心。
一行人迅速移驾至皇城司深处,那处由崔婉宁亲自坐镇的地下监测密室。密室内,气氛比大殿更加凝滞。巨大的监测晶石上,左侧是猩红的“4.87”伦理指数,而在其右侧,一行同样由冰冷光线构成的文字,如同墓碑上的刻痕,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距离最终评估还剩89天】
崔婉宁站在晶石前,身姿依旧挺拔,但脸上连日值守带来的疲惫已被一种极致的凝重所取代。她见仁宗与重臣到来,立刻上前简略汇报:“陛下,诸位大人。变化发生于一刻钟前,毫无征兆。此段文字显现时,伴有与伦理指数同源的能量波动,确认源自同一观察者机制。”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而苍白的脸,声音沉静却带着千斤重压:“这意味着,我们不仅有评分,还有了明确的…死线。”
八十九天。
这个数字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人心头震响。它与那缓慢回升的伦理指数放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对比。每日0.1分,八十九天满打满算也只能提升8.9分,看似远远超过所需的0.13分,但谁都知道,技术的突破、伦理的构建,绝非简单的线性增长。越到后面,提升必然越发艰难。
范仲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晶石上那冰冷的倒计时,沉声道:“观察者不仅给出了目标,更限定了时间。这是在催促,也是在施压。八十九日,于我文明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张升此刻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八十九日…若要确保通过评估,伦理指数至少需稳定超过5.0,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并践行一条能持续、快速提升伦理指数的道路…仅靠目前每日0.1分的速度,太过冒险!” 他虽未明言,但话语中透露出对自主创新路径能否在时限内达标的深深忧虑。
仁宗皇帝的目光死死盯着那“89天”,仿佛要将其烙印在灵魂深处。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压力,前所未有。但方向,并未改变。观察者设下时限,正说明我等此前抉择,未入歧途!否则,何须多此一举?”
他转向范仲淹与崔婉宁:“范卿,崔卿,你二人以为,当前最紧迫之事为何?”
范仲淹目光锐利,即刻回应:“陛下圣明!倒计时现,如同鞭策。当务之急,乃是将此压力,转化为举国上下之动力。老臣以为,除却继续深化自主创新之研究,更需从根本上扭转人们对技术之认知与运用方式!《科技伦理令》乃强制约束,然伦理之心,需内化于胸,方能应对万变。臣恳请,于科举之外,另设格物伦理之考,并…于天下州县,广设宣讲之所,使工匠、学子乃至贩夫走卒,皆知技术向善之理,明滥用之害!” 他心中一个模糊的构想正在迅速成型——一个专门培养兼具技术与伦理素养人才的场所。
崔婉宁亦点头附和:“范公所言极是。观察者评判‘自主创新性不足’,其意不仅在于技术来源,更在于创造与运用技术背后的思维独立性。若只知模仿、借用,而无自身之魂,纵使得分暂时提升,亦非长久之计。妾身建议,格物监与墨家秘堡需进一步加强协作,共享古籍研究心得与推演成果,集中力量攻坚最具潜力之方向。同时,对边境黑市及民间技术滥用之监控,需更加严密,防止有人在此生死存亡之际,为短期利益铤而走险,使用乃至扩散那些带有‘信标’的禁忌之术,招致观察者更严厉之评判。”
仁宗听罢,沉吟片刻,决然道:“准!范卿,科举增考格物伦理,及州县宣讲之事,由你总领,会同礼部、科技监速拟细则。崔卿,格物监与秘堡之协作,及边境监控,由你协同枢密院、皇城司加紧部署。此外,传朕旨意,将此‘八十九日之期’明告天下!”
“陛下!”张升闻言一惊,“此讯若传出,恐引起举国恐慌,民心动荡啊!”
仁宗皇帝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晶石上那冰冷的数字,语气沉痛而坚定:“恐慌?此等关乎文明存续之大事,百姓有权知晓!与其让谣言四起,不如坦然告之!要让天下人都明白,我等已无退路,唯有上下一心,共度此劫!这八十九日,非独朕与诸卿之八十九日,乃是我大宋亿万黎民,共同之八十九日!”
旨意既下,无人再敢异议。
几乎在仁宗于监测密室做出决断的同时,终南山墨家秘堡内,墨衡也通过紧急传讯法阵,收到了来自崔婉宁的密报。
“八十九日…”墨衡放下手中的密信,缓步走到石室窗边,眺望着远处天穹上那乳白色的光幕,以及其旁新增加的、渺小却清晰无比的倒计时数字。
弟子石岳匆匆赶来,脸上满是惊惶:“先生!那天幕…”
“我已知晓。”墨衡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闻讯赶来、面露不安的众多弟子。
“都看到了?”墨衡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八十九日。这是观察者给予我们的最后时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之前的努力,获得了初步的认可,否则观察者不会多此一举。但更意味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李三此前警示‘时间不够’,如今观之,绝非虚言!每日0.1分的回升,在此刻看来,何其缓慢!我们必须更快!更有效率!”
他看向石岳:“传令下去,秘堡所有研究项目,重新评估优先级!集中所有资源,攻关那些最有可能在短期内带来伦理正向反馈,或能显着提升我文明自主创新能力的方向!凡进展迟缓、前景不明者,一律暂缓!”
“是,先生!”石岳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墨衡则快步走向隔离室。室内,李三依旧安静地坐在沙盘前,额心的晶片散发着平稳的微光。沙盘上,除了那些日益复杂的几何符号外,“时间不够”四个字依然清晰。
墨衡凝视着那四个字,又透过石窗,望向天际的“89天”,喃喃自语:“你的警示,应验了。但这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需要知道,如何更快…”
仿佛感应到他心中焦灼,李三的手指忽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在沙盘上那些几何符号的旁边,又开始划动。这一次,出现的并非汉字,而是一组更加繁复、仿佛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环形结构,其核心处,有一个不断闪烁、明灭不定的点。
墨衡瞳孔微缩,立刻唤来弟子:“记录!全力解析此新符号!尤其是那个闪烁的光点,它与天幕倒计时,是否有何关联!”
命令下达,整个秘堡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械,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希望的微光仍在,但已被倒计时的阴影牢牢笼罩,紧迫感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而在宋夏边境的灰色集市,消息的传播总有其特殊的渠道。关于“八十九日大限”的传闻,如同野火般在暗流中蔓延。
一名身着宋人服饰,气质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文士,在一个贩卖劣质西夏皮货的摊位前驻足,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摊位上的一枚不起眼的骨牌。那骨牌上,隐约有着与李三沙盘上新出现的环形符号略有相似的刻痕。
摊主,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低声道:“听说了吗?汴京那边,天给定了日子了。”
文士微微一笑,笑容高深莫测:“八十九日…于星海而言,不过一瞬。于蝼蚁,却是生死之途。”他指尖轻轻敲了敲那骨牌,“告诉你们头人,他要的东西,或许…有更快的方法能找到。前提是,付出相应的…代价。”
集市依旧喧嚣,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但在那平静的表面下,因这突然降临的最终时限,更多的野心、恐惧与算计,正在黑暗中悄然滋长。
汴京皇城,仁宗回到福宁殿,却毫无倦意。他站在殿外汉白玉的栏杆前,久久凝视着天空。
那“4.87”与“89天”并列,如同文明的成绩单与死刑判决书,冰冷地悬挂在那里。
“八十九日…”仁宗低声自语,“朕,与这天下,能否闯过此关?”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他拢了拢衣袍,目光最终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前方是何种命运,他都必须带领这个文明,走完这八十九日。
时间的竞赛,从这一刻起,进入了以日、以时、以刻计算的残酷阶段。星海的观察者,沉默地展示着规则,等待着文明在倒计时终了之时的最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