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冰冷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哼”，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废土呼啸的风声，也刺穿了扑倒在地的年轻学生最后的侥幸。
男孩名叫埃德加，他的求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他惊恐地抬起头，涕泪和血污混合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蓝色眼睛死死盯着巴特，盯着那张冰冷的面具，盯着那身黑色的斗篷服装，最后，定格在巴特身旁那奇异的长剑上。
一种比身后怪物追赶更深的、源自认知崩塌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面前的“学长”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见到同校后辈遇险时应有的关切或紧张。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漠然，以及那声“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
就在这时。
数道刺耳的非人尖啸撕裂空气，伴随着沉重的、如同巨石滚落的脚步声，几道扭曲的身影猛地从埃德加逃出的那片风蚀岩柱群中冲出。
它们形态各异，却散发着同源的污秽与疯狂。
一头如同剥了皮的巨狼，肌肉纤维暴露在外，流淌着墨绿色的粘液，关节处伸出锋利的骨刺，獠牙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水。
一个由无数扭曲金属管道和腐烂血肉强行拼凑成的“人形”，胸腔位置是一个疯狂旋转的、冒着电火花的能量核心，发出刺耳的嗡鸣。
还有一团不断蠕动、变换着痛苦面孔的暗影，所过之处，地面都留下焦黑的腐蚀痕迹。
这些怪物身上，都残留着强烈的魔法改造痕迹和一种失控的、暴虐的能量波动，正是皇家魔法学院秘密实验室里最令人不齿的禁忌造物，它们猩红的电子眼或纯粹由恶意凝聚的视线，瞬间锁定了瘫在地上的埃德加，以及挡在他身前的巴特三人。
“不！不！！”埃德加发出绝望的哀嚎，连滚爬爬地向后缩，仿佛想把自己埋进砂砾里。
伊莉丝眼神一凛，双刃交叉护在胸前，金色的能量在体表流转，准备发动画攻击，露比吓得小脸惨白，死死抱住伊莉丝的腿。
然而，巴特依旧没有看那些怪物一眼。
他的暗银瞳孔，依旧透过面具，落在埃德加身上那件破烂的、沾满污秽的学院制服上。仿佛那件衣服本身，比那些散发着致命威胁的怪物更让他感到烦躁。
“吵死了。” 巴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对露比解释辈分时的平稳，也不是对豆子汤风味点评时的专注，而是一种极其清晰的、带着被打扰清静后强烈不耐的低语。音量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和怪物的耳边。
就在那几头怪物即将扑至近前，狰狞的爪牙和腐蚀性能量几乎要触及巴特衣角的瞬间。
圣骸螺旋的剑格处，那衔尾蛇徽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幽光。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拔剑的动作。
巴特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驱赶一群聒噪的苍蝇般，对着扑来的怪物群挥了挥手。
动作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厌烦。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纤细的暗银色弧光，如同最精密的切割线，瞬间在扑来的怪物群前方一闪而逝。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冲在最前面的剥皮巨狼，身体从中线无声地裂开，分成两半，墨绿色的粘液和内脏泼洒一地。
那金属血肉拼凑的人形，疯狂旋转的能量核心瞬间被平整地切开，爆出一团混乱的电火花，整个躯体如同散架的积木般垮塌。
那团蠕动的痛苦暗影，如同被投入了强酸的泡沫，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瞬间蒸发、消散，只留下一小片焦黑的印记。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没有激烈的战斗，没有能量的碰撞。只有一次随意的挥手，和几头刚刚还凶焰滔天的怪物瞬间变成一地狼藉的残骸。
废土的风卷起沙尘，吹过瞬间死寂的战场。只有怪物残骸上冒出的青烟和滋滋声，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致命的“清洁”。
埃德加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到了什么？“学长”像掸灰一样挥了挥手，就把那些追杀了他一路、如同噩梦般的学院怪物秒杀了？！
伊莉丝也识趣地收起了双刃，虽然知道巴特很强，但这种视禁忌造物如无物的碾压，每一次都让她感到心悸。露比把小脸埋在伊莉丝腿上，不敢看地上的残骸。
巴特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尽管手上什么也没沾上），仿佛刚才挥走的是真的苍蝇。
“这下安静多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仿佛只是解决了背景噪音。
他这才把目光从埃德加身上移开，转向那片风蚀岩柱区，似乎在确认是否还有残留的“噪音源”。
就在这时！
“埃德加！！！”
一声焦急而威严的呼喊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数道破空声和强烈的魔法波动。
几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岩柱区另一端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紫色法师袍、手持镶嵌着巨大蓝宝石法杖的中年男人，他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周身环绕着强大的奥术灵光，正是皇家魔法学院高等部的实战导师，高阶奥术师，伦纳德·芬里尔。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学院制式法袍、气息不俗的助教。
伦纳德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埃德加，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和痛惜。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滩迅速失去活性的怪物残骸时，瞳孔猛地一缩！这些失控的试验体……竟然被如此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紧接着，他的视线本能地转向了现场唯一站着的、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巴特。
当他看清巴特的脸（或者说面具）时，当他注意到巴特腰间那柄看似普通的长剑时，当他感受到巴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却让周围空间都隐隐凝滞的冰冷气息时……
伦纳德导师脸上的焦急和如释重负瞬间凝固，如同被最寒冷的冰霜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握着法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巴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般的抽气声。
“是…是你？！” 伦纳德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见到鬼魅般的恐慌，“巴特·斯兰西？！上一届的…那个‘怪物’？！”
“怪物”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吐出来的。
他身后的两名助教显然也认出了巴特的身份（或者说，认出了那标志性的面具和传说），脸色瞬间变得比埃德加还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法杖尖端的光芒都变得不稳定起来！
瘫在地上的埃德加听到导师喊出“巴特·斯兰西”和“怪物”时，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个挥手间抹杀怪物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茫然和认知崩塌的混乱。
巴特·斯兰西？那个传说中上一届最神秘、最危险、最终被学院秘密“处理”掉的禁忌存在？那个被称为“行走的深渊”、“不可控的怪物”的学长？他…他不仅活着？！刚才还救了自己？！
巴特缓缓转过身，暗银的瞳孔透过冰冷的面具，平静地迎向伦纳德导师那充满惊骇与恐惧的目光。面对那声“怪物”的称呼，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对方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甚至没有开口辩解或承认。
只是那枚被他收在口袋里的、露比珍藏的腌黄瓜，在油纸包里，似乎被他无意识地捏紧了一点，发出极其细微的、清脆的声响。
废土的风卷起沙尘，吹拂着他灰色的制服衣摆。圣骸螺旋安静地悬挂在腰间，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清洁”从未发生。
学院的阴影，上一届的“怪物”，就这样突兀地站在了现任导师和幸存学生的面前。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伦纳德导师的惊骇，埃德加的混乱，伊莉丝的警惕，露比的懵懂，以及巴特那深不可测的平静，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张力与未知的废土图景。
伦纳德导师那声充满惊骇与恐惧的“怪物”称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是埃德加彻底空白的眼神、两名助教煞白的脸，以及伊莉丝瞬间绷紧的神经。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巴特，却如同风暴眼中最平静的一点。
他暗银的瞳孔透过冰冷面具，平静地迎视着伦纳德导师那双因极致恐惧和复杂情绪而剧烈颤抖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波动。仿佛那声“怪物”只是掠过耳畔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声。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数秒后，巴特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伦纳德导师。” 他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位久未谋面的普通学长，“纠正一下你的用词。我的毕业方式和平。未使用暴力手段。”
“和平”毕业？
上一届那个被称为“行走的深渊”、“不可控怪物”的禁忌存在，是“和平”毕业的？！
伦纳德导师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握着法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死死盯着巴特，仿佛想从那冰冷的面具下看出一丝谎言或嘲弄的痕迹，但那双暗银的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和平？！” 伦纳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荒谬现实冲击后的失控和更深的不信，“巴特·斯兰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当年第七实验室的‘寂静之夜’！核心熔炉的失控！还有…还有‘观察者’的集体失联！整个学院高层差点被掀翻！你管那叫‘和平’毕业？！你……”
“流程…” 巴特打断了他激动的话语，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解释的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符合学院的《特殊人才毕业管理暂行条例》第三章第十二条。双方达成共识。签署保密协议。无肢体冲突。无财产损失。故定义为：和平。”
在一旁的伊莉丝却不是很惊讶，毕竟总感觉这家伙的话里藏了些什么。
他用最官方、最冰冷的词汇，描述着当年那场足以让学院高层做一辈子噩梦的“毕业”事件。什么“特殊人才条例”、“共识”、“保密协议”……这些冠冕堂皇的词句，在伦纳德听来，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刺耳，那是用绝对力量和无法理解的规则，强行给一场颠覆性危机盖上的、名为“和平”的遮羞布。
“共识？！协议？！” 伦纳德几乎是在咆哮，额角青筋暴起，恐惧被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暂时压下，“那是胁迫！是深渊对凡世的蔑视！你…你这个……”
“伦纳德导师！” 旁边一名稍微年长些、脸色同样惨白的助教猛地拉住了情绪失控的伦纳德，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慎言！他…他刚刚……”
助教的目光惊恐地扫过地上那几滩还在冒着青烟、迅速碳化的怪物残骸。无声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伦纳德即将喷涌而出的愤怒和指控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刚才巴特那如同掸灰般挥手抹杀怪物的景象。绝对的武力差距，如同冰冷的锁链，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瘫在地上的埃德加，听着导师和那个“巴特学长”的对话，大脑彻底宕机。第七实验室？核心熔炉？观察者失联？这些都是学院最高级别的禁忌和传说。
而眼前这个挥手间解决怪物的学长…当年竟然是以“和平”的方式毕业的？可导师为什么如此恐惧和愤怒？这“和平”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伊莉丝的视线在巴特和伦纳德之间来回扫视。她听到了关键信息：巴特是皇家魔法学院上一届的学生，并且是以一种极其特殊（且让学院高层恐惧）的方式“毕业”的。这解释了为什么他对学院制服如此厌恶。
她看着巴特那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样子，再对比伦纳德导师那近乎崩溃的惊怒，心中对巴特过往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丝，却又笼罩上更深的阴影。
巴特似乎对伦纳德的失控和助教的恐惧都毫无兴趣。他暗银的瞳孔扫过地上惊恐茫然的埃德加，又看了看伦纳德和他身后的助教，最后目光落回那片风蚀岩柱区。
“你们的‘教学道具’…” 巴特指了指地上的怪物残骸，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批残次品，“失控了。追杀你们的学生。效率低下。且制造噪音。我代为清理。费用免除。”
他居然把那些可怕的禁忌造物称为“教学道具”！还评价它们“效率低下”、“制造噪音”！甚至还“大方”地表示清理费用免了？！
伦纳德导师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丝。两名助教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另外…” 巴特的目光再次转向伦纳德，面具下的双眼似乎微微眯了一下，带着一丝清晰的、被打扰的不悦，“你们的内部管理问题，制造外部环境干扰（指怪物追杀埃德加引来的麻烦）。影响我方行程。建议加强品控。”
他竟然在给皇家魔法学院的禁忌实验项目做“品控”建议？！还嫌怪物追杀学生影响了他的行程？！
说完这些，巴特似乎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处理的噪音也处理干净了。他不再理会脸色精彩纷呈、如同吞了苍蝇又不敢吐出来的学院三人组，转身看向伊莉丝和露比。
“干扰也是清除了。路径恢复。出发。”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等…等等！” 瘫在地上的埃德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看着巴特转身的背影，嘶声喊道，“学长！巴特学长！你…你当年到底……”
巴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伊莉丝拉着还有些懵懂的露比，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埃德加和脸色铁青、眼神复杂的伦纳德导师，快步跟上了巴特的步伐。
她明白，巴特不会回答埃德加的问题。那段被称为“和平毕业”的过往，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段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盖棺定论的程序。而程序之外的情感与解释，不在他的逻辑范畴之内。
三人很快消失在废土的风沙之中，留下伦纳德导师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几滩怪物的残骸，又看了看巴特消失的方向，最终颓然地垂下法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导师…他…他真的是……” 埃德加挣扎着爬起来，声音颤抖。
“闭嘴！” 伦纳德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记住！你今天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尤其是关于那个人的！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如果你想活着毕业的话！”
他看着埃德加身上那件沾满污秽的、象征着皇家魔法学院荣耀的深蓝色制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恐惧。
和平毕业？
呵……
那个上一届的“怪物”，用最平静的话语，给学院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名为“和平”的伤疤，以及一个让所有知情者午夜梦回都冷汗涔涔的冰冷事实。
有些存在，即使离开了，其阴影也依旧笼罩着这座古老的魔法殿堂，提醒着他们当年那场“和平”背后的、令人绝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