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仙官的府邸,坐落于司禄府后方一片清雅的竹林之中。以往,这里是他在公务之余,品茗读书、涵养心性的所在。竹影婆娑,清风拂过,带起沙沙声响,伴随着淡淡的墨香,曾是文渊心中最为宁静的角落。
但如今,这片竹林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静谧。
府邸书房内,夜明珠散发着冷白的光辉,映照着文渊略显苍白的脸。他面前悬浮着三块光幕,一块显示着《仙界古籍数字化归档标准》报告的草稿,一块是不断滚动的司禄府内部积分排名,另一块则打开着系统知识库的搜索界面。
他的积分,在司禄府乃至整个文官系统内,依然高悬前列,金光闪闪的数字曾经是他成就感和安全感的唯一来源。但此刻,他看着那个数字,心头却涌不起半分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焦虑。
瓶颈,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悄然而至。
事情源于司禄府最近承接的一项重任——协助制定《天庭律法释义(新编)》。这是一项浩大工程,需要对无数古老天条进行梳理、诠释,使其更适应“新天庭”的管理需求。文渊作为新晋的“文书规范化改革小组”副组长,自然被委以部分编纂工作。
他起初信心满满,以为凭借自己驾驭文字和熟悉系统规则的能力,定能再立新功。然而,当他真正深入那些蕴含着大道至理、历经无数岁月沉淀的天条原文时,他才发现自己以往的“技巧”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那些精炼、深邃的文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背后是复杂的因果逻辑、天道规则以及对仙凡两界秩序的深刻理解。他试图用以往那套“华丽辞藻包装空洞内核”的方法,写出的释义初稿,被主持此事的文昌帝君直接打了回来,批注只有四个字:“浮于表面,未得精髓。”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注意到几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积分排名远不如他的老文仙,如掌管上古卷宗的玄石仙翁,负责勘验律法逻辑的明镜仙吏,他们提交的部分章节释义,虽然文风朴实,甚至有些古板,但内容扎实,引经据典,对天条的理解透彻入里,受到了文昌帝君私下里的赞许。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文渊。
他意识到,“卷”的层次已经悄然改变了。系统推行初期,大家还在适应规则,比拼的是谁更快掌握工具,谁更善于表现。而现在,当规则被普遍熟悉后,竞争的核心重新回归到了最本质的东西——真正的学识、深厚的底蕴以及对所司职事的深刻洞察力。
而他,长期沉迷于钻营规则的缝隙,追逐积分的快感,在真正的学问积累上,早已被那些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来的同僚远远甩开。他就像一株拼命向上生长的藤蔓,看似爬得很快,却因为根系浅薄,一旦遇到需要自身硬实力的风雨,便摇摇欲坠。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被比下去!”文渊眼中闪过一丝偏执和慌乱。他习惯性地点开系统商城,用积分兑换了几瓶据说能“启迪智慧、增强悟性”的“清灵丹”,一股脑吞服下去。丹药化作清凉的气流涌入识海,暂时驱散了疲惫,却无法填补他知识结构上的巨大空洞。
他又开始疯狂地在知识库中搜索与律法释义相关的投稿,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借鉴”的现成观点或巧妙表述。然而,那些曾经让他获益匪浅的“冷知识”和“速成技巧”,在涉及律法核心要义时,显得如此肤浅,甚至有些观点因为来源不明或理解偏差,存在着根本性的谬误。依赖这些,只会让他的报告错得更离谱。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神。他看着光幕上那份只写了几行干瘪概念的报告草稿,只觉得无比陌生和艰难。以往文思泉涌的感觉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才思枯竭的滞涩感。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蒙着一层薄灰的、记载着真正律法精义和上古文献的玉简。那是他修为低微时,曾下决心要刻苦研读的典籍,却在系统上线后,被追逐积分排名所带来的即时满足感所替代,再也无暇触碰。
“是因为我最近不够努力吗?”他扪心自问,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投入的时间比谁都多,熬夜已是常态。
“是系统的问题?不,系统是公平的,它给了我机会……”他立刻为系统辩护,这是他信念的基石。
最终,他将原因归结为:“是那些老家伙们藏私!是文昌帝君对我有偏见!”这种想法让他获得了一丝扭曲的心理安慰,却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夜深了,竹林的沙沙声仿佛也带着嘲弄。文渊重新坐回案前,双眼布满血丝,依靠丹药强提精神,再次投入到那无尽的数据搜索和文字雕琢中去。他试图用更复杂的模型、更晦涩的术语来包装他空洞的内核,幻想能借此蒙混过关。
他没有意识到,他正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真正需要补充的,并非提神的丹药和取巧的技术,而是放下玉符,拿起那些蒙尘的玉简,进行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关于知识与道心的“补课”。
塔基不稳,楼盖得再高,终是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