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那句“婉清妹妹她……她出事了!”,如同晴天霹雳,在陈远耳边炸响。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脏骤然缩紧,几乎无法呼吸。
“出……出什么事了?!”陈远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声音嘶哑地问道,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柳如是见他脸色瞬间煞白,眼中是毫不作伪的焦急与关切,心中稍定,知道此人确是陈远无疑,也是真心担忧苏婉清。
她连忙示意陈远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讲述起来:
“约莫一个半月前,婉清妹妹确实找到了我。
她带着几名护卫,风尘仆仆,憔悴不堪,但总算平安抵达。
我们姐妹重逢,悲喜交加。
她将你托付的事情告诉了我,也给我看了那几封密信的抄件。”
柳如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和后怕:“那些东西,确实是烫手的山芋!
我通过一些关系,暗中查探,发现信中所涉的几位陕北官员,在南京竟也有不小的背景,与某些勋贵和阉党余孽往来密切!
我正与婉清妹妹商议如何谨慎行事,不料……走漏了风声!”
“三天前的夜里,一伙蒙面人突袭了婉清妹妹暂时栖身的隐秘住所!”
柳如是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的护卫拼死抵抗,死伤惨重……婉清妹妹她……被那伙人掳走了!”
“什么?!”
陈远霍然起身,目眦欲裂,“被谁掳走了?!可知下落?!”
柳如是摇头,面露愧色:“那伙人行事极为老辣,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我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暗中查访,但至今……音讯全无。
对方势力很大,且行事隐秘,我怀疑……与信中所涉之人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牵扯到南京守备太监或某些勋贵!”
陈远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苏婉清落入敌手,生死未卜!
而敌人,竟然是盘踞在南京城深处的庞然大物!这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凶险!
强烈的自责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是他,让苏婉清涉此奇险!
是他,低估了对手的狠毒和能量!
“陈堡主,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柳如是看出他的痛苦,厉声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婉清妹妹的下落,设法营救!
对方既然只是掳人,而非当场格杀,说明婉清妹妹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他们可能另有所图!”
柳如是的话点醒了陈远。
对!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必须冷静!必须救出婉清!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柳姑娘,你在南京人脉广博,可知晓南京城有哪些地方可能用来秘密关押人犯?特别是与太监、勋贵有关的?”
柳如是沉吟道:“南京城势力错综复杂。若论秘密囚禁之所,无非几处:
一是南京守备太监管辖的东厂南京分支机构,阴森恐怖,但守卫森严,难以潜入;
二是某些勋贵府邸的私牢;
三是一些与权贵有勾结的江湖帮会的秘密据点。
范围太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远眉头紧锁。
强攻或潜入这些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必须想办法缩小范围,或者……引蛇出洞!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几封密信抄件上。
对方的目标是这些信,或者说,是怕这些信的内容泄露。
苏婉清是他们的人质和筹码。那么……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陈远脑中逐渐成型。
“柳姑娘,”
陈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对方掳走婉清,是为了灭口或交换条件。
我们与其被动寻找,不如主动出击,逼他们现身!”
“如何主动出击?”
“他们怕的是信的内容曝光。”
陈远指着那几封信,“我们就让他们怕的事情,发生一点点!”
柳如是立刻明白了陈远的意图:“你是说……将部分内容泄露出去?
可这样,会不会激怒对方,对婉清妹妹不利?”
“所以必须掌握好分寸!”
陈远道,“我们不公布原件,而是通过隐秘渠道,散播一些关键信息的风声。
比如,可以匿名向一两位与信中所涉官员有仇怨、且在南京有影响力的清流御史,投递一封没有落款的‘举报信’,只提及某事某地,语焉不详,但足以引起对方的警觉和猜疑。
这样,既给了对方压力,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又不会立刻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他们很可能会设法与我们接触,试探虚实,而这,就是我们救人的机会!”
这个计划兵行险着,如同在悬崖边上跳舞。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柳如是仔细权衡利弊,最终点头:“此法虽险,但或可一试!
我在复社中有几位好友,为人正直,且与南京都察院的某位御史相熟,或可代为转递。
只是,这匿名信的内容和措辞,必须极为考究,既要引起重视,又不能过于直白。”
“此事,恐怕还需柳姑娘相助。”
陈远拱手道,“我对南京官场文牍不甚熟悉。”
“义不容辞!”柳如是斩钉截铁。
接下来的两天,陈远和柳如是闭门不出,精心炮制了数封内容相似但侧重点略有不同的匿名信。
信中隐晦地提到了陕北某官员在某一特定时间、通过某一特定渠道,向阉党输送巨额贿赂的事情,证据确凿(但未出示),言辞激烈,要求彻查。
信末警告,若官府不作为,将有更多证据公之于众。
这些信,通过柳如是绝对信任的渠道,分别投递给了两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和一位在野的东林元老。
投信之后,便是焦灼的等待。
陈远和老黑等人潜伏在客栈,时刻关注着南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
柳如是则利用她的关系网,打探消息。
果然,匿名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两位御史似乎有所动作,开始在都察院内查阅旧档;
那位东林元老也召集门生故吏密议。
虽然消息被严格封锁,但南京官场的高层,显然起了一丝波澜。
第三天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开了陈远客栈的房门。
来者是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普通的中年人,穿着家仆的服饰,但眼神精明。他
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低声道:“我家主人请陈先生明日午时,秦淮河‘望江楼’一叙。
事关苏姑娘安危,请务必独自前来。”
说完,不等陈远回答,便匆匆离去。
鱼,终于上钩了!
陈远握着那张冰冷的拜帖,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龙潭虎穴,终于要面对面地闯一闯了!为了苏婉清,刀山火海,他也要去!
才情动金陵,险计诱敌出。
陈远凭借过人的胆识和与柳如是的默契配合,终于撬动了看似铁板一块的敌人,为营救苏婉清赢得了一线生机。
然而,明日“望江楼”之会,是转机,还是更大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