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洲刚把两人吃晚饭的碗泡进水里,水里,他的手还没碰到抹布,就被林晚棠一阵急促的干呕声拽得心头一紧。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抓起挂在门后的军绿色外套往肩上一搭:“媳妇儿你稍等我一会,我去团里借车,我赶紧领你上医院去检查一下。”
院儿里的吉普车刚发动,排气管突突冒着烟,墨寒洲已经拉开副驾驶门,小心翼翼扶着林晚棠坐进去,还不忘把自己的军大衣卷成团垫在她腰后。
往常从家属院到军区医院,踩着油门十几分钟就到,今儿个他把车速压得像老牛拉车,方向盘稳得纹丝不动。
车窗外的白杨树一排排往后挪,林晚棠瞅着里程表上几乎没怎么跳的数字,无奈地拽了拽他的袖口:“寒洲,真不用这么慢,说不定就是肠胃不舒服呢。”
“那也得防着。”墨寒洲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喉结滚了滚,“万一真是有了,路上颠一下,你再吐起来怎么好?”
“太阳晃眼不?用不用我给你找什么东西遮一下。”
“不用,寒洲,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 墨寒洲紧紧的抓着方向盘,坚决不承认。
林晚棠看着他紧张得额角渗出汗珠,终究是叹了口气:“你高兴就好。”
车刚停稳在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墨寒洲就先跳下去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时还不忘用手挡在门框上,生怕她碰头。
挂号处的窗口前排着两个人,他让林晚棠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自己拿着钱,脊背挺得笔直地站在那里排队,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确认她安安稳稳坐着才放心。
妇产科诊室门口的长椅是刷着绿漆的木头凳,墨寒洲用袖子擦了又擦才让林晚棠坐下。
墙上的挂钟滴答响着,没等三声响,护士就喊了林晚棠的名字。
他几乎是半扶半搀着人往里走,脚步轻得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大夫!您快给看看!”墨寒洲刚把林晚棠按在诊椅上,就急乎乎地往前凑,军靴在地板上蹭出轻响,“我媳妇儿这几天吃啥都没胃口,一到饭点就犯恶心,早上刷牙能把胆汁都呕出来。”
坐诊的女大夫戴着金丝边眼镜,抬眼瞧了瞧红着脸的林晚棠,又看了看急得满头汗的墨寒洲,慢悠悠地说:“把手伸出来。”
林晚棠刚把手腕放在铺着白垫单的诊桌的脉枕上,大夫微凉的手指就搭了上来。
墨寒洲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大夫的脸,连对方眉头动了下都揪着心。
等大夫换了另一只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他才敢喘出半口气。
“恭喜啊。”大夫摘下眼镜用绒布擦了擦,笑意漫上眼角,“看脉象像是有了,就是日子浅,还不太显,抽个血化验一下,结果更准。”
墨寒洲的眼睛“唰”地亮了,像瞬间点燃了两簇火苗:“大夫,您说真的?能有这么巧?”
“八九不离十。”大夫在化验单上签下名字,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去一楼化验室,结果出来再过来。”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手指都在发颤,扶着林晚棠走在走廊里,脚步都飘乎乎的。
抽血窗口的护士刚把针头扎进林晚棠胳膊,他就紧张地问:“同志,轻点行吗?她怕疼。”惹得护士忍不住笑:“瞧你紧张的,比产妇本人还上心。”林晚棠臊的脸更红了。
很快便抽完了血,护士让墨寒洲和林晚棠坐在那边椅子上等一会儿,等会儿化验结果出来了叫他们。
很快两人便取到了化验单,化验单攥在手里还带着余温,墨寒洲几乎是冲进诊室的,差点撞到门框。
“大夫!您看!”他把单子递过去,声音都劈了叉。
大夫推了推眼镜,指着单子上那个清晰的“+”号:“错不了,怀孕将近两周了。”
“太好了!”墨寒洲猛地攥住林晚棠的手,兴奋得直想原地蹦高,胳膊一伸就想把人抱起来转圈。
“哎!住手!”大夫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他胳膊僵在半空,“刚怀两周最娇气,你这一折腾,要是动了胎气怎么办?”
墨寒洲的脸“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地收回胳膊,手心全是冷汗:“大夫,那、那她没事吧?我没碰着她!”
“好在没动真格的。”大夫放缓了语气,指了指墨寒洲,“过来,我跟你说说该注意啥,你这小伙子看起来毛毛躁躁的。”
墨寒洲这才想起什么,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个磨得边角发白的小本子,又摸出支钢笔,“咔哒”一声拧开笔帽:“大夫您说,我记!”
本子是部队发的学习笔记本,第一页还写着“为人民服务”,后面几页已经密密麻麻记了些家常事。
大夫瞅着那认真劲儿,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你这小伙子,倒挺细心。”
“头回当爸爸,我什么也不懂。”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笔尖已经悬在纸上,“您尽管说,我都记牢。”
“头三个月最关键。”大夫掰着手指头数,“第一,别让她累着,挑水、劈柴这些重活你全包了,晚上早点睡,别熬夜做针线活。”
墨寒洲笔尖飞快地动着,在“重活”两个字底下画了道粗线。
“第二,嘴得管牢。”大夫继续说,“生冷的别碰,井水必须烧开了喝,像西瓜、柿子,得搁温水里泡透了再吃,要是能不吃,最好别吃,做菜,辣椒少放,容易上火。”
他在本子上写“忌生冷:西瓜、柿子、生水”,又特意标了个“※”。
“还有山楂、螃蟹,这两样最得忌。”大夫加重了语气,“尤其蟹爪,性凉活血,坐胎不稳的吃了容易出事。
剩菜剩饭就别给她吃了,现在的天气虽然不是很热了,但是如果一旦剩饭剩菜坏了,吃坏肚子麻烦就大了。”
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墨寒洲点头如捣蒜:“记住了,这些都不让她碰,医生你放心,我媳妇儿每天吃的饭菜绝对是最新鲜的。”
“那就好,产检也得按时来。”大夫喝了口搪瓷缸里的茶水,“早期三个月来一次,中期一个月一次,到了晚期,半个月就得查一回。
要是有啥不舒服,或者见了红,不管半夜三更,立马来医院,别耽搁。”
墨寒洲在“产检”两个字周围画了三个圈,又特意在“见红”旁边写了“马上来!”,字迹重得差点戳破纸。
走出诊室时,太阳已经斜斜挂在西边,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墨寒洲小心翼翼扶着林晚棠,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本子,像是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回去,我就把山楂罐头给砚棠他们送去。”他突然说,脚步慢得像怕惊着空气,“还有上个月战友送的那袋螃蟹干,我也一起给他送过去。”
林晚棠瞅着他紧绷的侧脸,忍不住笑了:“哪就那么金贵了。”
“就得金贵着。”墨寒洲低头看她,眼里的紧张慢慢化成了藏不住的欢喜,“我媳妇儿和我孩子,都是我的命根子。”
晚风从医院的白杨树间穿过去,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墨寒洲扶着林晚棠的手,稳得像托着全世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