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的手指还停在钟夏心口的医用终端上,钴蓝色口红印却突然碎裂成无数光点。病房的消毒水气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乡下老屋潮湿的泥土气息。
「监测什么?」她猛地抽回手,发现指尖沾着的不是血,而是钟夏快递制服上褪色的蓝色染料,「你又不是医生……」
心电监护仪的嗡鸣变成了窗外拖拉机的轰鸣。钟夏身上的白大褂如烟尘般消散,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快递员制服,第二肋间隙处根本没有什么医用终端,只有制服口袋被顶起的方正轮廓——那是他随身携带的、许一出版的所有漫画单行本。
「免责协议?」钟夏低头看了眼自己锁骨下的淡黄贴痕,忽然用沾着泥点的手指撕下它。那根本不是体温计标签,而是许一年前寄漫画原稿时用的快递单存根,背面写着:「收件人钟夏——疑似持续低烧(37.2c)」。
许一这才想起,那是她故意写错的体温数据,想着他若来问,便能顺势说「病因是你」。
「我以为是配送途中淋雨发烧。」钟夏的指尖摩挲着快递单上晕开的字迹,「直到发现每次体温升高,都对应着你从城里寄回新漫画的那几天。」
暴雨变成了午后的太阳雨。许一手中的超声探头变形成她常用的蘸水笔,笔尖戳在钟夏第二肋间隙的制服口袋上。帆布底下凸起的书页轮廓,正是她漫画里男主角被咬的第108页。
「三年前你说去省城培训……」她笔尖用力抵着那叠漫画,「其实是去印刷厂当临时工,就为偷看我第一本单行本的印制?」
钟夏的喉结滚动着,像极了她画了三百二十次的弧度。他突然抓起她握笔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制服纽扣崩开时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胸膛——根本没有钛合金植入体,只有心跳震着她掌心。
「否则怎么解释……」他从裤袋掏出屏裂的山寨手机,调出物流公司后台的配送记录,「每次给你送漫画样书时,你的签收时间都和我心跳异常记录重合?」
许一突然想起编辑抱怨的话:「你那乡村快递员总卡着最后时限送稿,说下雨要保护纸箱——可每次箱底都多出朵压干的野花。」
两人同时去抢地上被雨淋湿的快递箱。散落的不是心电图,而是钟夏手绘的配送路线图,每张都标注着日期与事件:
【2015.4.3_绕路去镇小学看她领奖】、【2017.8.14_假装迷路陪她等末班车】、【2020.1.6_在她家窗外修了三小时摩托车】……最新那张写着:「昨夜她画我搬货时,钢笔掉在地上——捡起来时刻意蹭了蹭她指尖。」
「我以为那是发动机震动。」钟夏捡起那张皱巴巴的纸,拇指抹过「蹭了蹭她指尖」的字迹,「直到看见你新漫画里,女主角捡笔时碰到了男主角的手。」
许一突然用蘸水笔划开自己帆布包,扯出夹层里藏着的针管笔——根本不是生物墨囊,而是灌满蓝墨水的废弃注射器,笔尖还沾着鸡舍的草屑。
「巧了。」她将渗着蓝墨水的笔尖按在他心口,「每次你的摩托车声从村口传来,这笔就漏墨。」
窗外传来长途大巴的鸣笛。许一明天要去城里的集合营像像钝器砸在两人之间。
「所以……」她用蓝墨水在他制服口袋上画问号,「这些配送记录,是工作流程还是……」
「那你这些年画的我……」钟夏突然抓住她握笔的手按在自己真实的心跳上,「是挣稿费还是……」
话音未落,快递箱里的老式闹钟突然响起——这是许一设的去城里的倒计时。散落的漫画单行本被震得翻开,每页空白处都写满铅笔批注。最终话男主角离开乡村的跨页上,用幼稚的字迹写着:
「建议修改:他背包里该塞着晒干的野菊——治头晕那种。」
许一忽然笑出声来。她捡起本书塞进钟夏的制服口袋,蓝墨水正从他心口的位置渗出。
「那就继续互相寄快递吧。」她咬开针管笔的笔帽,让蓝墨水滴进他纽扣的裂缝,「直到某天你的签收单上写——」
大巴的汽笛撕裂雨幕时,钟夏突然抓过她掌心的闹钟砸向地面。破碎的齿轮间露出张折叠的纸片,那是他模仿她漫画风格画的四格小剧场:
第一格:快递员在村口摔碎一箱草莓牛奶(她最爱喝的)。
第二格:他手忙脚乱用胶带粘贴纸箱(胶带印着她笔名)。
第三格:纸箱送到她手里时渗出粉红液滴(她以为那是草莓汁)。
第四格:快递员转身时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腕(绷带渗着血)。
「我的配送记录早就写满了。」钟夏用流血的手指在泥地上画下终年不化的莫比乌斯环,「拒签率100%,病因——许一。」
雨停了。大巴司机在远处按喇叭催人。许一忽然将整瓶蓝墨水泼在他心口,跳上车时喊声混着柴油味飘来:
「下次送件……要当面验货!」
钟夏站在原地,看着制服上蔓延的蓝色像极了她画中天空。他摸出藏在第二肋间隙口袋里的东西——根本不是漫画书,而是张被摩擦褪色的车票:
明日18:00 末班车 S市→她城市
车轮碾过泥泞时,两人心跳在各自胸腔里撞成相同的频率。一个想着「等他来签收时」,一个想着「给她送件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