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号”如同遍体鳞伤的巨兽，拖着漏水的身躯，在薄雾弥漫的墨蓝色海面上艰难前行。身后，“鬼牙礁”水道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恐怖景象已被浓雾重新吞噬，只余下隐隐的轰鸣，如同地狱不甘的低吼。船体每一次随着海浪起伏，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甲板上的积水随着倾斜哗哗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木材焦糊的烟气、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腥甜气息。
周老七趴在船舷，用仅存的一只黄铜“千里镜”仔细观测着前方薄雾中若隐若现的黑色轮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凝重：“大人，娘子，错不了！最大那座，形如毒蛇盘绕，就是蛇盘岛！归藏在东海最大的贼窝！看那岛礁走势，只有东北角那片断崖下的凹湾水流稍缓，礁石少些，勉强能藏船！”
沈砚肋下的绷带已被渗出的鲜血染红，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如寒潭般幽深冷静。他扶着船舷，目光锐利地扫过蛇盘岛那狰狞的轮廓。薄雾之下，岛屿如同一条巨大的、盘踞在墨玉海盆中的黑鳞毒蛇，嶙峋的礁石是它的獠牙，高耸的断崖是它昂起的头颅。而在那“蛇头”和“蛇身”的高处，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栈道、平台，以及…如同毒蛇眼睛般反射着幽冷天光的哨塔轮廓！
“秦老，密码本中关于蛇盘岛的防御，可有细述？”沈砚沉声问道。
秦方摊开那本黑色密码本，枯槁的手指在写满扭曲符号的页面上划过，最终停留在描绘着蛇形岛屿的图案旁：“大人，此处标注甚详。岛上共设明暗哨塔九座，皆位于制高点，视野极佳。崖壁间开凿甬道，连接各处据点。沿岸礁盘密布，水下更有铁索、尖桩等障碍。其核心防御…”他的手指点向岛屿“蛇腹”位置一处被特别加粗的漩涡状符号，“‘海狱’，乃驯养‘癸水之灵’、囤积物资之所，布有重弩、火油、毒瘴！密码称…‘擅入者，必为海灵所噬’！”
“癸水之灵？”林岚护目镜后的眼神一凝，立刻联想到郑源在星陨谷描述的“石头里的黑影”和摇光星秘库中人体实验的壁画，“是生物兵器！归藏利用岛上的特殊环境，驯化了某种…海洋生物？作为守卫？”
“报——！”了望哨上，一名眼力极佳的安西老兵声音带着惊疑，“东北角凹湾方向！水下…水下有东西！很大！在动！不止一条！”
众人悚然一惊，冲到左舷！
只见“镇海号”正艰难驶向的东北凹湾入口附近，那片相对平静的墨蓝色海水之下，数道巨大而模糊的阴影正无声无息地游弋！它们的身躯极其粗长，目测远超寻常海蟒，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金属般的乌光！巨大的三角形头颅轮廓若隐若现，两点幽绿的光芒在水下闪烁，如同鬼火！
“是海龙王！蛇盘岛的海龙王！”一个年轻的水手吓得面无人色，失声尖叫，“传说它们能掀翻大船，一口吞掉整头牛！”
“闭嘴！慌什么！”赵大厉声呵斥，但握刀的手背也青筋暴起。连周老七这样的老海狼，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不是传说！”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死死盯着水下那幽绿的光芒和巨大的轮廓，专业素养让她瞬间捕捉到异常，“看它们的游动轨迹！目标明确！相互配合！在驱赶我们远离凹湾！这是…有组织的拦截！是驯化的！”她猛地看向沈砚，“砚之！不能进湾！那是陷阱！”
沈砚瞳孔骤缩！几乎在林岚示警的同时，他厉声咆哮：“停船！抛锚！远离水下阴影！弩炮准备！”
然而，命令还是稍晚了一步！
“轰——！”
船底猛地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撞击！整个“镇海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剧烈地向上拱起，又重重落下！甲板上的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倒！海水从船底一个巨大的破口疯狂涌入！远比触礁猛烈十倍！
“是它们！它们撞船！”苏芷的尖叫声带着绝望！
“左舷！又来了！”了望哨嘶吼！
只见一条水桶粗细、覆盖着乌黑金属般鳞片的巨大蛇尾，如同攻城巨木，带着万钧之力，猛地从海水中横扫而出，狠狠砸在“镇海号”左舷吃水线附近！
“咔嚓——！”令人心胆俱裂的木板碎裂声炸响！
船体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般倒灌而入！
“堵漏！快！”苏芷带着医官和水手，抱着最后一批堵漏物资，嘶喊着扑向新的破口，瞬间被汹涌的海水冲倒！
“稳住！床弩！目标水下阴影！放！”沈砚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嗡——！嗡——！”
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入浑浊的海水，却如同石沉大海，只激起几串巨大的水花和一声沉闷的、如同兽吼般的嘶鸣！那巨大的阴影受惊般猛地潜入更深的水中，留下翻腾的漩涡。
“大人！船撑不住了！进水太快！”赵大浑身湿透，声音带着哭腔。
“弃船？不行！图谱和样本还在底舱！”秦方急道。
就在这危急万分之际！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猛地从蛇盘岛“蛇头”方向的断崖高处传来！
数支粗如儿臂、尾部拖曳着火焰的巨型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流星，撕裂薄雾，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地扎向在海面上剧烈摇晃、如同靶子般的“镇海号”！
“是床弩！隐蔽！”沈砚一把将林岚扑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轰轰轰！”
巨型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有的深深扎入甲板，木屑纷飞！有的击中船舷，炸开大洞！更有两支直接命中了船楼！烈焰瞬间腾起！浓烟滚滚！
“灭火！快灭火！”赵大带着人拼命扑打火焰。
“哈哈哈！沈砚！林岚！别来无恙啊！”
一个充满怨毒、疯狂、又带着一丝得意忘形的大笑声，借助某种简陋的扩音装置，清晰地穿过海风与火焰的喧嚣，从断崖高处的哨塔方向传来！
这声音…无比熟悉！
沈砚和林岚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断崖高处一座突出的哨塔平台上，一个身着华丽锦袍、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面容因仇恨而扭曲的身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那张脸，赫然是——高昌郡王李延那个野心勃勃、被他们亲手擒获的弟弟，李明！
“李明？！”林岚失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很意外吗？”李明的声音透过简陋的喇叭筒，带着刻骨的怨毒和扭曲的快意，“我的好王兄把我关进地牢等死！是圣主！是圣主给了我新生！给了我复仇的力量！陆地容不下本王，这汪洋，便是本王新的疆土！这蛇盘岛，便是埋葬尔等的坟场！”
他猛地一挥手！
“放！给本王放！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尝尝‘癸水之灵’的厉害！还有，瞄准那条破船！给本王把它轰沉！沈砚！林岚！本王要亲眼看着你们葬身鱼腹！以泄我心头之恨！”
随着李明的命令，断崖高处的弩炮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绞弦声！同时，海面下那几条巨大的、覆盖着乌黑鳞片的阴影，再次躁动起来！它们放弃了撞击，转而开始围绕着几乎失去动力的“镇海号”高速游弋，搅起巨大的漩涡！冰冷的海水如同沸腾！两条最为粗壮的巨蛇猛地昂起狰狞的头颅，幽绿的眼睛死死锁定甲板，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如同匕首般锋利的獠牙！腥臭的涎水如同毒液般滴落海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海陆夹击！绝境！
李明怨毒的狂笑、弩炮绞弦的死亡之音、海面下巨蛇的嘶鸣、船体进水的呻吟、火焰燃烧的噼啪…交织成一张绝望的巨网，将“镇海号”死死笼罩！
沈砚抹去脸上的海水和烟灰，肋下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被冰冷的杀意强行压下。他缓缓站起身，横刀出鞘，刀锋指向断崖上那个疯狂的身影，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穿透所有的喧嚣：
“李明…”
“今日，新仇旧恨…”
“一并了结！”
他猛地转头，目光扫过甲板上浴血奋战的众人，最后落在林岚那双在烈焰浓烟中依旧冷静燃烧的眼眸上。
“赵大！带人死守底舱入口！图谱样本不容有失！”
“苏芷！带伤员撤向船尾最高处！”
“秦老！萨保！找出岛上弩炮的弱点！”
“岚儿！”沈砚的目光与林岚交汇，无需言语，生死相托的默契早已融入骨髓，“随我——杀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