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三个年轻人,一人向后转身,好像是在警戒。另外两个人看着刘长贵。灯光中,能看出三人穿着乡民衣服,带着补丁。
但这并未解除刘长贵心里的紧张,侦缉队那帮混蛋玩意也时常化装成寻常百姓,甚至叫花子,来跟踪调查抗日分子。再说,即便不是侦缉队,夜里忽然上门,也肯定没啥好事。
刘长贵战战兢兢地说:“三位爷,搞错了吧,俺是维持会长。”
三人是无风、杜家振和王五。王五手里拿着盒子炮,向外警戒。无风和杜家振面对面,看着刘长贵。
杜家振小声说:“找的就是你维持会长,关上门,别吓着家里人,跟俺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说话还挺客气,“哎哎,好。”刘长贵答应着,对屋里的老婆说一声:“俺去去就来。”说着,走出屋门,又顺手带上门。
四个人来到后院,刘长贵打开长工住的小屋。三个长工,包括栓柱都走了。他们知道东家要破产,走的义无反顾,也让刘长贵一阵伤心。
刘长贵哆哆嗦嗦找到洋火,点着了油灯。王五从外面关上门,站在院子里,继续警戒,屋里就剩下三人。
“两位爷真是侦缉队的?”刘长贵壮着胆子,小声问。
“侦缉队个王八蛋!”杜家振低声说着,也瞪起双眼,露出杀气:“老子是游击队!”
“啊,啊——”刘长贵张开嘴巴,看了两人几秒钟,又噗通跪下,声泪俱下:“俺做了孽,真该死啊!”
无风和杜家振也出乎意料,本想这家伙会抵抗一阵,狡辩一阵,说自己迫不得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等之类的话才肯认错。
杜家振更是发懵,难道栓柱说错了,这家伙并不实在,还像狐狸一样狡猾,知道自己做错了,游击队不会放过他,索性直接坦白,说自己该死。
无风低头看看刘长贵。刘长贵的脸几乎贴着地面,看不清。“抬起头来。”无风小声说道。
刘长贵抽搐一声,才慢慢抬起头。油灯微弱亮光下,刘长贵脸上已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双眼也黯淡无神,但似乎没有太多恐惧,而是更多后悔和懊恼。
“知道自己错了?”无风小声问。
“太知道了!”说着,刘长贵歪头,又流下一串眼泪。他使劲擦了擦,才说:“早知道,就是死了喂狗,也不当这个维持会长了。”
“为啥?”杜家振问。
“鬼子二鬼子太不是人了,核算一下,每亩要交两百多斤麦子,租地种的乡民都不够交,现在又盖炮楼,还要给将近四百多二鬼子提供粮食,逼得俺不想活了。”
“可你还想再加点。”无风冷冷地说。
“俺糊涂啊,俺是想当了维持会长,不能吃亏,可算下来,这不是逼着乡民上吊啊!”
“可乡民上吊之前,会想办法用锄头砸死你!”杜家振忿忿地说。
“所以,俺真后悔了,当这龟孙维持会长干嘛呢!”
“你还干过啥?”无风仍冷冷地问。
刘长贵抬手,给了自己几个巴掌:“俺告发了小宋庄,俺不想这么干,宋大哥和俺是二十多年的交情,要不是两个孩子年龄差别太大,俺俩都成了亲家——俺真不是人!”
又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刘长贵才接着说:“可他们村的宋三跟俺说了,俺要隐情不报,宋三那王八蛋肯定跑去县里告状,要让鬼子知道了,俺也要被枪毙。”
“可你现在也活不成。”无风说着,拔出了短刀。
“俺知道。”刘长贵又磕头:“反正俺也活不下去了,就求两位爷能放过俺的家人,事都是俺一个人干的。”
杜家振伸手把刘长贵抓起来,看着他的脸说:“你还挺爷们啊。”
刘长贵使劲摇头:“要是俺真爷们,就不会做这些糊涂事,受这些窝囊气,也不会真想死了。”
“那以后你能做个爷们吗?”无风问。
“啊?”刘长贵抬头看着无风。
无风抬起左手,摸了摸锋利的刀刃,说:“老子想改主意了,想留着你这条命。”
刘长贵明白了无风意思,却又摇摇头:“可是——”
“可是什么?”杜家振问。
“俺知道两位爷想让俺改邪归正,可是俺怕——”
“你怕被鬼子汉奸知道?”无风问。
刘长贵点点头,流着泪说:“如果那样,死的就不是俺自己,是俺全家。”
无风说:“你按我说的做,就不会让鬼子知道。而且,只要你立了功,抹去之前的污点,我们会尽努力,保护你,还有你的家人。”
刘长贵不相信地看着无风。
无风笑笑:“这样吧,三天之内,我们干掉香城镇的二鬼子,这样就能减轻你的麻烦了。”
“真的?”刘长贵又看着无风,还是不相信。
“你这个家伙,还真不见棺材不掉泪!”杜家振骂了一句,小声说:“知道外面的那位同志是干了什么吗?他一个人就炸了鬼子一架飞机。你又知道他是谁吗?”
“谁啊?”刘长贵愣愣地问。
“他叫无风,是俺们队长,别看俺们只有四十五人,前段时间,火烧田庙据点,就是他领着俺们干的。”
刘长贵都听说了,不然现在的二鬼子天黑之后,除了站岗巡逻的,都不敢出门。那站岗巡逻的,也都瞪大眼睛,还明确告诉附近乡民,夜里谁也不准乱走动,不然就开火,还打死白打。
眼下处境,也让刘长贵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万一是条活路呢?他咬了咬牙,说道:“只要能保住俺家里人的命,俺就跟你们干了。”
无风已看出,刘长贵比之前判断的还要难受,是真不想活了。他不怕死,但惦念着家里人,而且这个人还算有良心,没有坏透。不过,还是要警告刘长贵,别让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于是,无风又举起短刀,说道:“你的账,我们还要记着,如果你敢再勾结鬼子汉奸,老子就先把你眼给挑了,再一刀一刀要了你的命。”
“还有,你别以为只有鬼子敢动你家里人,俺们新四军游击队是讲纪律,可你儿子不也在治保队,还成天扛着枪,到处转悠?”杜家振也吓唬刘长贵。
刘长贵听了,豆大汗珠如雨般从头上低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