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客栈,陈掌柜已在门口等着,支开小伙计,塞给单鹏一个布包,小声说:“鬼子、二鬼子情报,还有来顺情况都在里面。如果还有需要,晚上六点整就去东街王记面馆,手上拿着这份《宋梁县志》,不需要联络暗号,会有人来找你们。”
回到房间,打开布包,里面有两个白色袖标,上面写着督导处两个黑色大字,还有两个证件。
看着证件,单鹏说:“这是伪军掌管纪律的机构。有了这些,咱们就可以在城内畅通无阻了。”
“那不应该是宪兵吗?”杜家振小声问。
国军军纪是归宪兵管,宪兵甚至可以组建军事法庭,但他们是伪军——无风小声说道:“二鬼子除了归鬼子宪兵队,还归哪个宪?”
无风是猜的,但事实的确如此。此时汪精卫还在海外,汪伪南京政府还未正式成立,所谓的和平军第一军,不过是因为马为广的积极,还有马为广结识的一些日本特务运作,提前成立的伪军机构。
当前马为广扩军经费主要来自日军支持,加上在本地征收赋税。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积极搞亲善,强迫百姓开门营业,他就是想把货物流通起来,才能持续不断地从中抽税,以填补他越来越大的胃口。
除了袖标、证件、驻宋梁日军、马为广所部伪军情报外,还有来顺住址,以及他日常活动情况。
杜家振已拿起一个袖标,却一时不知道该套在左臂,还是右臂上。仔细想想,师部督战队,还有那些趾高气扬的宪兵队,好像是套在左胳膊上。比量一会,杜家振才把袖标套在自己左臂上。
“你俩说,现在俺进城门,二鬼子会不会给俺打敬礼?”杜家振一脸乐呵。
“会,他们还会喊你祖宗。”无风哼哈着说着,又看一遍来顺住址。
杜家振说道:“俺要真有这么丢人的子孙,就是他们给俺上坟时,烧一大车纸钱,俺也一文不收。”
“你想的太好了,那都是不孝子孙,还会记得你,给你烧纸钱?”无风说着,脸色渐渐变了。
无风的家临街,而来顺住在东街招架巷第三家,也姓陈,就是无风家隔壁的隔壁,中间隔着姓宋人家。陈姓邻居跟随无风爹,一起把胡秋赶走,他家儿子年龄和无风相仿,所以经常去他家玩。陈家院子不大,直到现在,无风还清晰记着,就在他家落难的前一天,他还在陈姓邻居家吃过饭。
既然来顺住进邻居家,那邻居也遭到胡秋迫害,逃离了宋梁。估计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无风心情又多了一份沉重。
“此奸贼尖嘴猴腮,高颧骨,老鼠眼,左眉上有一颗黑痣——”单鹏念着来顺长相,并且来顺回家有两个汉奸保护。
无风和杜家振记在心里,三人牵着战马,离开了贵祥客栈。
三人不急不慢,从西关,绕到南关,又赶往东关,在一个叫草甸子地方,找了一家酒馆,坐下来,边喝茶饮酒,边聊天。等到天色擦黑,让单鹏到东北乱坟岗子,看着马匹,等着两个人。
有了详细情报,不需要再麻烦城里同志,进城杀来顺,也不需要单鹏,无风和杜家振就已足够。杜家振还嘟囔着说,就弄死一个小汉奸,小混混,还要无风和杜家振一起动手,就已经看得起他了,俺一个人去,保准把他脑袋割下来,祭奠汤大叔!
但安全起见,无风还是要跟着一起去,毕竟宋梁城对杜家振来说,是陌生之地,也可能不再是无风原来熟悉的地方。据陈掌柜的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兵城”,当兵的比百姓多,当官的比当兵的多——
汤大叔遗体,已经被义工挖了出来,就地掩埋了,也找不到是哪座坟头。无风和杜家振站在乱坟岗子旁边,默念一番,转身向南,从东城门进了城。
无风家距离东城门不远,文庙向南,三十丈远。这是无风记忆之中熟悉的地方,梦里不知道回来过多少次。房屋和街道、胡同都没有多大变化,但物是人非,而且整条街上,也是不见百姓只见兵,曾经的老邻居一个也看不着。即便遇到了,十二年时间,谁也认不出无风了。
路过自家门口时,大门已经关上,不知道里面住了谁。无风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强忍着,向南拐进了赵家胡同。
天已经黑透,周围没了人,无风先在墙外警戒,让杜家振先跳进院子内。随即,无风纵身爬上墙头,跳进院子。
来顺还没回来,六点后,侦缉队汉奸才能回家。而且,情报说,这家伙喜欢喝酒,也喜欢去怡红茶馆。怡红茶馆,顾名思义,并不是那种正常的寻常百姓去的地方,而是藏污纳,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
估计那小子半夜才能回来,无风和杜家振也不着急,打开厢房的门,在里面等着。
也该着来顺死的快,他不敢再去怡红茶馆了。
都知道来顺是刚进城的土包子,而且茶馆有侦缉队头头股份,来顺一百块银元赏钱,只用三天晚上,就被老鸨连哄带骗,只剩下了二十块。
这厮忽地清醒了,娶个媳妇也用不了那么多。离开侦缉队,他管住了自己的腿,带着两个汉奸,径直先回刚刚搬来的家。
院子主人,也就是无风的陈姓邻居,并没有逃跑,因为胡秋只恨无风的爹,是他带的头,也没有加害他们。但日子肯定不好过,老两口先后离世,女儿也远嫁他乡,其儿子也是血气方刚之人,鬼子打来时,参军入伍,在城头负伤后,跑回家中。
经过一夏天,等侦缉队挨家挨户清查,破门而入时,一杆汉阳造旁边,躺着一具累累白骨。这肯定是抗日分子,侦缉队收了该处院长,并成为马为广的“军产”。但这座小院变成凶宅,无人敢住。
来顺抓住汤大叔有功,侦缉队也就顺水推舟,报请马为广同意,把这处院子交给来顺。而且明白地告诉他,可以住,但仍属于军产。
穿着新棉袍,新礼帽,新皮鞋,歪挎着盒子炮,新衣服,新枪,仍挡不住来顺的龌龊长相,也挡不住天黑后的冷,回到家门口,他抖抖索索地拿出钥匙,打开大门,想着赶紧进屋,让两个汉奸赶紧生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