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凌府最后一丝喧嚣也吞没殆尽。白日里父女反目的闹剧收场后,这座昔日车水马龙的将军府邸,如今只剩死寂,仿佛一座华丽的坟墓。
凌雪独自蜷缩在闺房冰冷的角落,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远不及心中万一。凌震山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不仅打碎了她的痴心妄想,更将她对家族最后一点眷恋也打得灰飞烟灭。母亲柳氏病榻缠绵,神智昏聩,早已是废人一个;父亲利欲熏心,为了自身权势,竟想将她随意打发给一个芝麻小官“冲喜”,视她如敝履。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在胸腔里燃烧。恨凌震山的无情,恨柳氏的无用,更恨那个夺走她一切、如今却高高在上的凌霜!
“凌家……哈哈哈……”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瘆人,“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蔓延。她知道凌震山还有一笔私藏的军粮,就藏在城外某处废弃粮仓里,这是她偶然一次偷听到父亲与心腹谈话得知的。这本是她打算留作日后傍身的最后底牌,如今,却成了她复仇的筹码。
她要去找赵珩。
三皇子赵珩,那个曾许诺让她登上高位,却又在她家败落时毫不犹豫将她弃如敝履的男人。她知道与虎谋皮的道理,但她已无路可走。凌霜有易玄宸庇护,有莫测的能力,她凭自己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唯有借助赵珩的力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深夜,凌雪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裙,用兜帽遮住红肿的脸颊和怨毒的眼神,悄悄从凌府后门溜出。她熟稔地避开更夫,来到三皇子府邸的一处隐蔽角门。这里是赵珩曾为了方便与她私会而告知的路径。
通报之后,她被引至一间僻静的书房。赵珩并未歇息,正坐在灯下翻阅文书,烛光映照着他俊美却隐含阴鸷的侧脸。见到狼狈不堪的凌雪,他眼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凌二小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凌雪扯下兜帽,露出苍白而扭曲的脸,直截了当:“殿下,我知道我父亲私藏的一批军粮在何处。”
赵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哦?条件?”
“我要殿下帮我杀了凌霜!”凌雪几乎是嘶吼出声,眼中是癫狂的恨意,“只要她死!只要她死,那批军粮的位置,我立刻告诉殿下,还可以带殿下的人去取!”
赵珩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审视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彻底吞噬的女人。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又像是在嘲讽她的天真。
“凌霜……”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她如今是易玄宸明媒正娶的夫人,动她,可不那么容易。”
“殿下权势滔天,难道还怕一个易玄宸吗?”凌雪急切道,“那批军粮数量不小,对殿下定然有用!只要凌霜一死,我……我愿为殿下当牛做马!”
赵珩沉默片刻,书房内只闻烛火噼啪之声。半晌,他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凌家已倒,凌震山自身难保。你若真心投靠本王,本王倒可以给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至于凌霜……她屡次坏我好事,本王自然不会留她。”
他站起身,走到凌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本王去取军粮。事成之后,本王不仅保你性命无忧,还会让你亲眼看着凌霜……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的。”
凌雪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凌霜凄惨的下场。她连忙跪下:“谢殿下!凌雪愿为殿下效死!”
她沉浸在复仇的快意幻想中,全然忽略了赵珩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机。在他眼里,一个失去家族庇佑、连亲生父亲都可以出卖的女人,早已毫无价值。一旦军粮到手,她这颗棋子,也就到了该舍弃的时候。灭口,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
与此同时,易府,凌霜所居的院落。
凌霜并未安寝,而是静坐窗前,望着天边那弯冷月。雪狸蜷在她膝上,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不宁,轻轻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白日里凌家发生的一切,易玄宸的暗卫早已事无巨细地汇报过来。凌震山欲卖女求荣,凌雪愤而反抗挨打……这些消息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太多波澜。凌家的败落是她一手推动,如今的苦果,不过是他们罪有应得。
然而,就在方才调息运转妖力之时,一丝极细微的不安感蓦地掠过心头,源自于她与这具身体血脉深处那点残存的、属于真正“凌霜”的感应。这感应指向凌雪,带着一种即将踏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悲鸣与绝望。
她蹙起眉头。凌雪要做什么?
“不安分。”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雪狸柔软的皮毛。
她与凌雪之间早已恩断义绝,最后一次在凌家见面,她已明确表示两清。但那股血脉深处的警示,以及凌雪白日里那怨毒的眼神,让她无法完全置之不理。并非怜悯,而是一种直觉——凌雪的疯狂,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牵扯到那个对“凌霜”身份异常关注的赵珩。
心念微动,她闭上双眼,尝试集中精神,将一缕极为精纯的妖力依附于那丝血脉感应之上。这不是攻击,也不是控制,更像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标记与追踪。若在平日,凌雪心神稳定时,此举极难成功。但此刻,凌雪心神激荡,被恨意与绝望充斥,心防出现了巨大的缝隙。
妖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蔓延而出,跨越重重屋宇街巷,最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了正在三皇子府书房中与赵珩交易的凌雪身上。
通过这缕妖力丝线,凌霜并未能听到具体对话,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凌雪那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情绪——决绝的背叛、对权力的乞求,以及……对“凌霜”这个名字深入骨髓的杀意。
还有,另一股更加强大、更加阴冷的意志,属于赵珩。当她的妖力感知触及赵珩时,对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产生了一丝极微弱的共鸣,那感觉……竟与她怀中那半块生母留下的玉佩有几分相似!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凌霜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
凌雪果然去找赵珩了!而且,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针对她的协议。
更让她心惊的是赵珩身上那瞬间的异常。他为何会与母亲的玉佩产生感应?难道赵珩与守渊人,或者说与母亲苏氏的失踪乃至死亡,有着比凌震山供述的更深层、更直接的联系?
“雪狸。”她轻唤一声。
雪狸立刻竖起耳朵,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去,盯着凌雪。若有异动,立刻回报。”她低声吩咐。凌雪此刻心防最弱,通过妖力标记和雪狸的监视,或能窥得赵珩的下一步动向,以及……那让她不安的“寒渊”二字,是否真的会从凌雪这里引出。
雪狸“吱”了一声,化作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凌霜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三皇子府的方向,目光沉静如水,却暗流汹涌。
凌雪的背叛在她意料之中,不过是加速了凌家的最终覆灭。但赵珩身上那瞬间的异常感应,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谜团。
看来,她复仇的道路,远未到尽头。而隐藏在凌家悲剧背后的,关于守渊人、关于七翎彩鸾、关于寒渊的更大秘密,正随着凌雪这绝望的一搏,缓缓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