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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如丧,一声声砸在司马昭的心头,仿佛黄泉引魂的鼓点,每一下都震得他耳膜发麻,颅内嗡鸣,余音在骨隙间来回震荡,似有无数细针穿刺脑髓。

府中庭院,火盆里的烈焰正疯狂吞噬着一卷卷密档,橘红与青白交织的火舌翻卷跳跃,像活物般贪婪舔舐纸页,映得四周廊柱上的雕纹扭曲如鬼影,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轮廓。

那些与各地将领往来的信函、安插在朝中的眼线名录,都在火舌的炙烤下蜷曲、焦黑,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如同枯骨断裂;纸灰如蝶般飞舞,旋即被热浪托起,打着旋儿飘散在夜风中,触手轻若无物,却带着灼人的余温。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松脂燃烧的苦涩,呛得人喉咙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粗砂。

司马昭面沉如水,指尖触到那封来自兖州刺史的效忠信时,纸面尚存一丝凉意,墨迹未干,隐隐透出新写的湿润气息。

他亲手将其丢入火中——刹那间,火光猛地一跳,纸张边缘迅速泛黄、卷曲,焦痕如瘟疫蔓延,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他眼角微酸,鼻腔灼痛,仿佛连肺腑都被这黑烟浸透。

他以为自己已经算尽了一切,却没算到曹髦竟有如此胆魄与血性。

“大将军,不好了!”一名家奴连滚带爬地冲进庭院,靴底在青石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西阙血战,成济将军……战死!宫门已经全部紧闭,许进不许出!”

“什么?”司马昭猛然回头,甲胄随动作铿然作响,腰间佩刀撞击护甲,溅出几点火星,眼中血丝迸现,仿佛有烈火在瞳孔深处燃烧,烧得理智几近崩解。

成济是他最后的武力保障,是他用来撕破脸皮的最后一张牌。

他死了,意味着宫中的禁军已经彻底倒向了曹髦。

那座巍峨的皇宫,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座为他准备的巨大坟墓。

一股被愚弄的狂怒冲上头顶,他一把抓起立在廊柱旁的佩剑,剑鞘与甲胄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如同恶兽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备马!我亲自去叩宫门!”

“主公不可!”一道身影闪电般拦在他身前,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正是心腹谋士荀勖。

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像一把铁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却渗出冷汗,黏腻地贴在司马昭的袖口,湿冷触感令人不适。

“主公,宫门已闭,禁军易主,陛下此刻正在宫中摆下鸿门宴,就等着您自投罗网啊!您现在冲过去,不是叩问,是送死!”

“难道就让那黄口小儿得逞?我司马氏三代辅政,功高盖世,他敢杀我?”司马昭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牛喘,额角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肩甲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荀勖的眼神却异常冷静,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主公,武力已失,便只能争人心,争大义。此刻,您越是强硬,就越是坐实了谋逆之名。为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他眼中精光一闪,“请主公立刻上表请罪,就称‘属将成济狂悖无君,擅闯宫禁,臣管教不严,罪该万死’。然后,再主动请辞大将军之位,将所有兵权奉还。如此一来,您便从一个欲行不轨的权臣,变成了一个被下属连累的忠臣。陛下若杀您,是为暴戾;若不杀,则您便有了喘息之机,可以徐图后计!”

司马昭死死盯着荀勖,眼中的怒火与理智在疯狂交战,瞳孔收缩又扩张,如同困兽挣扎于牢笼边缘。

放弃兵权,无异于自断臂膀。

可荀勖说得对,冲进宫去是死路一条,而退让,或许还能搏得一线生机。

他闭上眼,良久,那紧握剑柄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如同丧钟余音,久久不散,余波震得脚下青砖微颤。

“拟表。”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喉间似有血锈堵塞,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待群臣散尽,宫门关闭,太极殿重归寂静。

曹髦并未起身,只是凝望着空荡的大殿良久,直到内侍轻声禀报:“卫将军冯????已在密阁候驾。”

他缓缓站起,玄袍拖过金砖,足音沉缓,每一步都踏出轻微的回响,身影没入侧廊幽深的光影之中,袍角拂过冰冷石壁,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暗影。

“另外,建业那边也有动静。”冯????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回报,近月来孙??屡召心腹夜议,似有所图。或许……他们会愿意听听我们的提议。”

曹髦目光微闪,未置可否。

接下来的三日,洛阳城暗流汹涌。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告密者络绎不绝,数名司马旧党被连夜拘捕。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当第四夜的钟声再度响起,太极殿依旧亮着烛火。

又是深夜,太极殿中灯火通明。

曹髦独坐于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的,不再是繁杂的奏章,而是一幅全新的大魏地图。

烛光摇曳,映得地图上的山川河流泛着微光,朱砂勾勒的边界如血丝蜿蜒,指尖划过之处,油墨微粘,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气。

他指尖轻轻抚过冀州、青州、徐州……足足九州之地,都已被他亲手插上一面小小的赤色旗帜,布料粗糙,却稳稳立于版图之上,象征着皇权的收复。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兖州”二字之上。

那里,是司马氏的发家之地,是他们最后的根基所在。

曹髦提起朱笔,沾满了鲜红的墨,笔尖悬停片刻,缓缓地在“兖州”的版图上,画下了一个圈——墨迹饱满,边缘微微晕染,如同即将收紧的绞索,笔锋收尾时,一滴墨珠坠落,在纸上绽开一朵微型的血花。

窗外,沉寂了数日的宫廷乐师,再一次奏响了那曲《风起云涌》。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般悲壮激昂的合唱,而是由宫廷雅乐团用钟、磬、琴、瑟重新编排的庄严宫调。

钟声浑厚,如天雷滚动,震动梁柱,余音在耳道深处嗡鸣;磬音清越,似冰裂寒潭,冷冽入骨;琴弦低吟,若江河潜流,绵延不绝;瑟声恢弘,仿千军列阵,步步逼近。

乐声雄浑,大气磅礴,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君王的崛起。

“司马昭之心,朕已诛其势;司马氏之根,朕亦将连根拔起。”曹髦轻抚腰间那柄削铁如泥的佩剑,剑鞘冰凉,指尖却滚烫,掌心渗出的汗与金属相触,泛起一丝微妙的滑腻感。

他享受着这种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这是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就在此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踏在青砖上的节奏急而不乱,显是训练有素之人,鞋底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极细微的“嗒、嗒”声,如同夜雨轻敲屋檐。

片刻之后,女官曹英快步而入,神色凝重,手中捧着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指尖微微发颤,火光下可见她指节泛白,显然用力过度。

“陛下。”曹英的声音有些发紧。

曹髦的眉头微微一皱,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打扰。

他抬眼看去,只见那是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密信,但在信封的右下角,却用烙铁印着一个极为特殊的标记——一朵怒放的梅花,花瓣边缘带着被灼烧过的焦痕。

那独一无二的纹样,赫然是江东孙氏特有的梅纹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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