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玄色道袍下摆掠过青石板时，沾了点晨露的潮气。
他垂眸盯着腰间玄天宫特有的鎏金云纹玉牌，指腹在牌面二字上轻轻一按——这是方才在天机阁外巷口，用三枚养魂丹从个倒霉的外门弟子手里来的。
那弟子被因果剥离能力抹掉记忆前，脖颈处还留着他点穴时的红痕，此刻正抱着头蹲在墙根，浑然不知自己已做了半日的活招牌。
左拐第三块砖。
墨痕的声音从斜后方飘来，像片落在水面的羽毛。
林渊余光瞥见对方青灰色的道袍角在廊柱后一闪，便依言踩上那块略凸的青砖。
地底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裂开道仅容一人的缝隙，霉味混着古木香气扑面而来。
秘藏殿的禁制比典籍记载的多了三重。墨痕跟着挤进来，指尖在石壁上连点七处，暗格中滑出盏青铜灯。
灯芯刚被点燃，幽蓝火焰便在他掌心凝成个浮动的光团，半月前守阵使青阳换了新的锁魂纹，我也是今早才破了第一道。
林渊望着那光团在头顶摇曳，九狱塔在识海深处轻轻震颤。
因果剥离的能力正像层透明的膜，将他的气息与天机阁的气运网隔绝——这是第八层塔壁浮现因果重铸铭文后，他才觉醒的神通。
此刻每走一步，脚边的地砖都会泛起极淡的金纹，那是被剥离的因果线，像被剪断的蛛丝般消散。
到了。
墨痕停在面刻满星图的青铜门前。
他伸出左手，腕间突然绽开道血口，鲜血滴在门心的星芒图案上。
门内传来闷响，林渊注意到他额角沁出的冷汗——这不是普通的血契，是用本命精血开的锁。
初代斩劫者的残图被压在最底层。墨痕用袖子擦了擦手腕，推开门的瞬间，林渊听见无数典籍震动的嗡鸣。
秘藏殿内三面都是直达穹顶的檀木架，最中央的石台上，一卷裹着黑帛的残卷正浮在半空中，表面缠着拇指粗的雷纹锁链。
那锁链是用三十三位化神修士的本命雷魂炼的。墨痕走到台前，指尖抚过锁链，每碰一下，都会引发天命共鸣，整个天机阁的护山大阵都会......
话音未落，林渊的斩渊剑突然在袖中轻颤。
他屈指一弹，半片青铜残片从袖中飞出，正落在残卷黑帛上。
雷纹锁链瞬间炸开刺目的白光，却在触及青铜残片时像碰到沸水的雪，嘶啦一声化做青烟。
这是......墨痕瞳孔骤缩。
在九霄城古籍阁找到的。林渊伸手揭开黑帛，泛黄的绢帛上绘着扭曲的星轨，最中央是口刻满玄奥符文的井，苏清璃心口的印记，和这井沿的纹路一模一样。
墨痕的手指死死抠住石台边缘：初代斩劫者曾在笔记里写，天命井是连接混沌与秩序的喉舌。
我原以为是疯话......他突然抓住林渊的手腕，你看这行小字！
林渊顺着他指尖望去，绢帛角落有行极小的血字：以百万神魂为饵，钓混沌之鱼；以圣人之誓为绳，缚天道之鳞。
那夜在养魂阁，苏清璃说印记是钥匙。林渊的声音发沉，九狱塔的震颤几乎要撞破识海，或许这井，就是她要开的门。
墨痕突然后退两步，撞得身后典籍架发出闷响：别碰残图！
我师父说过，看了这东西的人......
林渊的指尖已经覆上绢帛。
识海刹那间翻涌如沸。
他看见六方玉座悬浮在混沌雾气中，五位身着道袍的圣人并肩而坐，最上首的老者正将半块青铜残片按在玉座中央。
雾气中伸出只覆满鳞甲的手，掌心托着颗流转着黑红光芒的珠子——那珠子里，林渊看见了无数熟悉的面孔：方伯、九霄盟的弟子、甚至苏清璃。
以仙域百万神魂为祭，换三千年秩序太平。老者的声音像生锈的刀，混沌意志，可敢应誓？
那声音像从地底下挤出来的，震得林渊耳膜生疼。
鳞甲手与老者的手相握，玉座下的青铜井突然喷出黑雾，将珠子裹了进去。
林渊看见苏清璃的脸在黑雾中一闪而过，心口的青铜印记正发出与井沿相同的光。
原来所谓天命，是拿我们当鱼饵。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说天数如此的圣人，早把我们卖给了混沌。
够了！墨痕突然扑过来要拉他的手，再看下去会被残图反噬......
话音戛然而止。
殿外传来清越的剑鸣。
林渊猛地抬头，看见青铜门缝隙外掠过道青影——是守阵使青阳的斩仙剑。
那剑上缠着的锁魂纹正泛着冷光，与方才被击碎的雷纹锁链同出一辙。
有人破了秘藏殿的禁制。
青阳的声音像冰锥刺进殿内。
林渊感觉因果剥离的膜突然出现道裂痕，天机阁的气运网正顺着那裂痕涌进来，要将他的气息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墨痕的脸瞬间惨白：他怎么会......
是残图。林渊扯下玄天宫玉牌捏碎，九狱塔的金光猛地涌出识海，将他和墨痕裹进光茧，刚才回溯记忆时，天命井的气机泄露了。
殿外的剑鸣更近了。
林渊望着残卷上仍在流转的星轨，突然伸手抓过那半片青铜残片按在井图中央。
绢帛剧烈震颤，井沿的纹路竟与残片严丝合缝地拼合，露出个极小的孔洞——里面隐约能看见苏清璃的眼睛。
阿渊！墨痕拽着他往殿后跑，青阳的锁魂阵马上就要布下了！
林渊最后看了眼那孔洞，转身时斩渊剑已出鞘。
剑鸣与殿外的斩仙剑遥相呼应，像两根琴弦被同时拨动。
他听见青阳的脚步声停在门前，听见对方指尖结印的脆响——锁魂阵的咒文，正顺着门缝爬进来。
林渊推着墨痕撞开殿后暗门，九狱塔的金光裹着两人冲进地道。
背后传来青铜门轰然闭合的巨响，混着青阳冷冽的低喝：敢动天命井的秘密......就算追到轮回尽头，也要抽了你们的魂！
地道里的风灌进领口，林渊摸了摸怀里的残片。
方才在残图里看见的苏清璃的眼睛，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在识海里闪烁。
他想起养魂阁外那声爆炸，想起苏清璃心口泛着微光的印记，突然明白——所谓斩劫者，从来不是选择了这条路，而是这条路，从来都在等他。
地道深处传来滴水声。
林渊脚步一顿。
他听见身后的地道里，除了两人的喘息，还有第三道脚步声——极轻，极稳，像块压在人心口的石头。
地道的潮气裹着霉味钻进林渊鼻腔，第三道脚步声像一根细针，正缓缓扎进他绷紧的神经。
他反手扣住墨痕手腕，指尖在对方脉门上轻轻一按——这是九霄盟特有的暗号，意思是屏息，别慌。
墨痕的喉结动了动，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手指却听话地蜷起，不再拽他衣袖。
林渊的神识如蛛网般铺展开。
地道宽度仅容两人并肩，两侧石壁渗水，脚下的青砖因年久失修裂开细缝。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与他们的节奏保持着三丈距离，像条暗中游弋的蛇。
他忽然想起方才残图里那只覆满鳞甲的手，喉间泛起铁锈味——难道混沌意志的触手，已经伸到了天机阁？
他低喝一声，拉着墨痕闪进左侧石壁的凹处。
凹处积着半尺厚的尘灰，墨痕的道袍扫过石壁时，几片墙皮簌簌落下。
脚步声顿了顿，随即更清晰地逼近。
林渊能听见对方靴底与青砖摩擦的沙沙声，混着某种金属刮擦的轻响——是青阳的斩仙剑，剑穗上的锁魂纹在震动。
是青阳。墨痕的声音发颤，他的锁魂纹能追踪因果线，刚才残图泄露的气机......
林渊的拇指摩挲着腰间九狱塔的隐纹。
第八层塔壁的因果重铸铭文在识海发烫，他突然想起方才用因果剥离隔绝天机阁气运时，那层膜裂开的细缝——或许青阳正是顺着那道缝，像猎狗般咬住了他们的气息。
别怕。他反手拍了拍墨痕手背，掌心传来对方皮肤的冰凉，我有办法。
话音未落，地道尽头突然亮起刺目青光。
青阳的身影裹着剑气破风而来，斩仙剑的剑尖挑着盏琉璃灯，冷白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渊看见对方眉间锁魂纹如活物般蠕动，袖口还沾着秘藏殿青铜门的铜锈——显然是追得太急，连道袍都没整理。
果然是你们。青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敢动天命井的秘密，当我天机阁是泥捏的？他手腕轻抖，斩仙剑嗡鸣出鞘，剑气在地道里劈开两道深痕，受死吧！
林渊瞳孔微缩。
他能感觉到青阳的气机锁定了自己的命门——这是化神期大修士的压迫，换作普通元婴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但他的识海里，九狱塔第八层正翻涌着金色流光。轮回狱的能力如潮水漫过全身，他的指尖在虚空划出玄奥轨迹，时间的流速在他身边悄然改变。
青阳的剑气还悬在半空，林渊却已看清对方剑穗上的血渍——那是方才撞开秘藏殿时，被雷纹锁链反弹的本命血。
他拉着墨痕侧身避开，在剑气擦过衣角的瞬间，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道石壁上。
轮回狱的能力让时间线在此处分裂，石壁上的影子仍保持着被剑气笼罩的姿势，而他们的本体已贴着地面滚进前方岔道。
怎么回事？青阳的剑气劈在影子上，却只震落几片墙皮。
他眯起眼，锁魂纹突然扭曲成乱麻——方才锁定的因果线，竟在咫尺之间断成两截。
林渊拽着墨痕冲进岔道，地道顶端的水珠正以慢动作坠落。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九狱塔的震颤却逐渐平复——这是轮回狱能力的极限，最多维持一炷香。往左边，第三个砖缝有通风口。墨痕突然拽他衣角，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能通到外殿观星台。
外殿观星台的星图灯还亮着。
林渊刚钻出通风口，就看见七盏青铜灯在穹顶流转，将星轨投在汉白玉地面上。
他迅速扯下玄天宫玉牌挂回腰间，又抹了把脸让自己显得从容——方才在地道里蹭的尘灰，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站住。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渊转身，看见天机阁主玄冥正站在观星台入口处。
对方身着月白道袍，腰间悬着块半透明的命盘，盘内星子正诡异地逆着轨迹转动。
玄冥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从林渊的玄天宫玉牌扫到他沾着尘灰的袖口，最后停在他腰间的九狱塔隐纹上。
玄霄？玄冥的指尖轻轻叩了叩命盘，盘内星子突然炸裂成碎片，玄天宫外门弟子，怎会出现在观星台？他往前走了两步，命盘的碎星重新凝聚成林渊的生辰八字，你身上有不属于此地的气息......
林渊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玄冥的气机如渊似海，那是合体期大修士独有的压迫。
他垂眸行了个晚辈礼，语气却稳得像山：回阁主，弟子奉玄天宫主之命，来取《星轨秘要》。他指了指案几上摊开的典籍，封皮上二字还沾着地道里的尘灰，方才观星时不慎跌进通风口，多有失礼。
玄冥的目光扫过案几，又落回林渊脸上。
命盘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他的瞳孔微缩：你可知天命井的禁忌？
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发烫，因果剥离的能力已蓄势待发——只要玄冥再进一步，他就强行破阵。
但表面上，他仍是那副恭谨模样：弟子愚钝，只知天机阁典籍珍贵，不敢造次。
玄冥盯着他看了足有半柱香，命盘的红光才缓缓褪去。
他转身时，道袍带起的风掀动了案几上的典籍，记住。他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