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尖抵在白幽眉心,九狱塔第七层的轮回之力顺着经脉翻涌而出。
石洞里潮湿的水汽裹着血腥气,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与白幽紊乱的脉搏重叠。
疼......白幽突然抽搐,混沌锁链在她体内炸成墨色光网,指甲深深掐进林渊手背。
林渊倒吸一口凉气,却不肯收回手,额角青筋暴起:我知道疼,再忍忍。他想起十年前在岩洞里,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替他包扎矿奴鞭伤时说疼就喊出来,可现在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白幽的瞳孔忽明忽暗,有那么一瞬,林渊在她眼底看见了熟悉的清冽——像极了当年她站在宗门演武场顶端,剑气劈开阴云时的眼神。清璃?他脱口而出,轮回之力不自觉地加了三分。
白幽突然发出闷哼,锁链突然缠上他的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别急着认。白幽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刀刃,可尾音却带着苏清璃特有的软,他们......在我识海......种了......话没说完,她又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林渊衣襟上,晕开狰狞的花。
林渊喉结滚动,用另一只手擦掉她嘴角的血:我在这,那些东西我来清。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发烫,第七层的塔纹正沿着手臂攀爬,像无数条金色的小蛇钻进白幽体内,与混沌锁链纠缠撕咬。
洞外传来左护法的骂声:搜完这片竹林去后山!
那小贼要是敢伤了圣女,我扒了他的皮!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早该想到九阴神教不会轻易放弃对白幽的控制——这伪圣女的躯壳里,藏着他们渗透中州的关键。
可当他看见白幽偶尔清醒时眼底的挣扎,就想起三年前在古魔渊,苏清璃为救他坠下悬崖前说的等我回来。
原来她根本没回来,是被九阴神教截了,用混沌锁链重塑成了现在的白幽。
塔......白幽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缝里渗出的黑血滴在九狱塔上,塔身突然发出钟鸣般的震颤。
林渊眼前闪过片段:苏清璃被按在祭坛上,锁链穿透她的琵琶骨,黑衣教徒念着晦涩咒文,而九狱塔悬浮在半空,塔身的裂缝里溢出金光,试图护住她。
原来是这样。林渊咬牙,轮回之力如怒海翻涌,当年你替我挡下的,是九狱塔的反噬。他终于明白为何九狱塔在苏清璃失踪后突然沉寂——它的力量被用来封印她的魂魄,藏在白幽这具被混沌侵蚀的躯壳里。
洞外的脚步声渐远,左护法的骂声混着晨鸡打鸣飘进洞来。
林渊摸了摸白幽的额头,她的体温终于不再往下掉,混沌锁链的颜色也淡了几分。
他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又用藤蔓加固了洞口的伪装,这才站起身。
九狱塔在他体内轻轻震动,那是与九霄盟旧部联络的暗号。
林渊摸出怀里的青铜令,指尖抚过上面二字——这是他当年创立盟会时亲手铸的,后来宗门覆灭,旧部星散,没想到今日还能感应到三枚令符的气息。
废弃的铁桦林据点里,积灰的木桌被擦得发亮,七盏油灯在风中摇晃。
林渊推开门时,首先看见的是无尘。
当年那个在矿洞替他挡下监工一棍的少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正扶着桌沿站起身:盟主。
老了。林渊喉咙发紧,他记得无尘二十岁时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剑。
能再见到您,老点算什么。无尘笑,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光。
他身后还站着三男两女,都是当年九霄盟的核心:断了左臂的铁手,总爱哼小调的绣娘阿秀,还有总板着脸的执法长老周鸿。
阿秀抹了把眼泪:我就说盟主不会死,当年您带着我们杀出血路时,那眼神......
说正事。周鸿咳嗽一声,把阿秀的话截住,您这次回来,要做什么?
林渊将白幽的情况简略说了,末了敲了敲桌面:三个计划。
第一,九阴神教用白幽当伪圣女立威,我们要撕了这层皮,让他们的信徒知道所谓不过是被混沌侵蚀的躯壳。
第二,苏清璃的魂魄还在白幽体内,我要找到彻底剥离混沌的办法。
第三......他顿了顿,九狱塔当年为护她受损,现在需要修复,否则混沌可能反扑。
无尘第一个应下,我去联络散在各地的旧部,三日内就能凑齐三百人。
铁手捏了捏自己的断肢:撕伪圣女的皮,我带人去各个城贴告示,把白幽体内的混沌锁链拍下来。
阿秀摸出怀里的针线包:我可以混进圣女殿当绣娘,探听他们的布道时间。
周鸿却皱起眉:有个问题。他盯着林渊腰间的九狱塔,如果......如果苏姑娘的魂魄......他咽了口唾沫,真的没了,我们还要继续吗?
洞里的油灯突然晃了晃,火光在众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林渊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想起白幽刚才在昏迷中,指尖还在无意识地勾着他的衣袖——像极了当年在岩洞里,她替他理伤口时,怕他疼得乱动,就悄悄勾住他小拇指。
哪怕她只剩一缕魂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承诺,又重得像山,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会议室内的油灯燃到灯芯,噼啪爆响间溅起几点火星。
阿秀抹着眼泪收拾茶盏,铁手用断腕处的残肢帮周鸿整理案上的布防图,几人动作轻缓,像是怕惊碎了这失而复得的凝聚力。
林渊望着他们佝偻却坚定的背影,喉间发紧——当年他带着二十七个矿奴逃出矿洞时,这些人眼里也泛着这样的光。
盟主。
低唤声从身后传来。
林渊转身,见无尘不知何时站在门边,身影被月光切成两半,左脸刀疤在阴影里泛着青。
他记得无尘从前总爱把刀磨得锃亮,说刀光比月光干净,此刻这道疤倒像道月光,刻在岁月里。
什么人?林渊压下心中翻涌,声音平稳得像淬过的剑。
无尘摸出块半枚青铜镜,镜面刻着扭曲的鬼面纹,边沿有火烧过的焦痕:十年前我在南疆追剿流寇,在个被屠的山村里救了个疯老头。
他当时抱着半块镜子喊九狱塔的光,后来清醒些,说自己是上界来的阵法师,被九阴神教追杀时坠了境。他指腹摩挲镜面,我藏了他三年,上个月他说大限到了,临死前塞给我这个,说若见着九狱塔的主人,告诉他镜中藏着破混沌的法子
林渊接过镜子,指尖刚触到镜面,九狱塔便在体内轰鸣。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一道淡金色的符文从涟漪中浮起——正是九狱塔第七层的塔纹。
他瞳孔微缩:他还说什么?
他说混沌锁链的根在黑曜祭坛。无尘的声音放得更低,那祭坛不是神教建的,是上古就有的。
当年他替神教修补祭坛时,看见石壁上刻着以魂为引,锁天为牢
洞外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林渊望着镜中浮起的符文,突然想起白幽昏迷前眼底闪过的清冽——那是苏清璃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她举剑劈开矿洞塌方时的模样。
他握紧镜子,指节发白:明日辰时,你带镜子去药庐找我。
无尘点头欲走,又顿住脚步:盟主,当年您说九霄盟不是要当天下第一,是要给活不下去的人一条活路他转身时,刀疤随着笑容颤动,现在您要给苏姑娘找活路,我们就给您当开路的刀。
门一声合上,林渊望着空荡的屋子,忽然觉得这二十年的血雨腥风都轻了。
他摸出腰间九狱塔,塔身还留着白幽掌心的余温——方才替她梳理魂魄时,塔纹突然延伸进她识海,像根细金线,把几缕散碎的魂魄串了起来。
山风裹着夜露的湿意涌进领口,林渊这才想起白幽还在山洞里。
他提气掠出据点,月光在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像把未出鞘的剑。
山洞外的藤蔓伪装被夜露压得低垂,林渊掀帘而入时,正看见白幽睫毛剧烈颤动。
她原本灰黑的瞳孔里,有星点金光在翻涌,像极了九狱塔第二层的星陨境。
清璃?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她眉心三寸处——方才用轮回之力时,他刻意留了道感应线,此刻那线正发烫,像根烧红的银针扎着他心口。
白幽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却没再掐进皮肉。
她的掌心凉得像雪水,却不再渗黑血:他在......等我......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尾音却带着当年在岩洞里替他包扎时的软,等我......回家。
林渊的呼吸顿住。
他看见她眼底的混沌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下面浅褐色的瞳仁——苏清璃的眼睛,是他在矿洞最黑暗的日子里,唯一见过的光。
九狱塔在体内震颤,第七层的塔纹如活物般爬出袖口,缠上白幽的手腕。
林渊这才察觉,她手背上的混沌锁链印记淡了三分,露出下面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心跳轻轻跳动。
醒过来。他低低说,拇指轻轻抹过她眼角的泪,我在这,我们回家。
白幽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像是想回握,却终究力竭,再度陷入昏迷。
林渊替她掖好外袍,望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忽然听见九狱塔传来细碎的鸣响——那是塔灵在提醒他,白幽的魂魄正在重组,每多清醒一刻,就离真正的苏清璃近一分。
夜幕彻底笼罩群山时,林渊站在最高的山巅。
月光漫过他肩头,将九狱塔的影子投在崖边,像道金色的锁链,直指东南方——那里有片终年不散的黑雾,是九阴神教的黑曜祭坛所在。
他握紧拳头,指节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吹得腰间的九霄令叮当作响。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在空荡的山谷里撞出回音,像极了当年矿洞里监工的皮鞭声。
这一次,他对着风说,声音被山风卷向东南,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用她的魂魄当棋子。
崖下的松林在风中翻涌如浪,林渊望着东南方那团黑雾,忽然看见黑雾边缘闪过一点金光——像极了白幽刚才眼底的星子。
他眯起眼,九狱塔在体内发烫,那点金光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道光痕,没入黑雾深处。
山巅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松针打在他脸上。
林渊摸出怀里的半块青铜镜,镜面映着月光,鬼面纹的眼睛里,隐约能看见黑曜祭坛的轮廓——残缺的石柱,斑驳的血痕,还有中央那口泛着混沌气的深井。
他将镜子贴在胸口,感受着九狱塔与镜面共鸣的震动。
山脚下,九霄盟旧部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沿着山路连成一条光河。
林渊望着东南方的黑雾,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他知道,当黎明来临,这条光河就会朝着黑雾蔓延——带着他的剑,他的盟,还有他一定要带回来的人。
而在那黑雾深处,黑曜祭坛的断柱间,有双沾着血的手,正缓缓推开刻满混沌咒文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