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暗红色兽皮卷轴被我死死攥在掌心,粗糙的兽皮边缘刮得掌心发疼,却远不及心里那股寒意来得刺骨。十八世轮回,记忆与力量层层叠加,无法飞升却足以撼动天道——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来白弥勒的恐怖早已超越了的范畴,他更像一头蛰伏在时光缝隙里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三界的平衡。
我不过是个刚摸到修行门槛的小趴菜,连体内那几道乱窜的能量都压不平,却要被迫直面这种足以改写规则的存在。荒谬感混着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涌上来,瞬间漫过胸口,压得我差点弯下腰。指尖的冷汗浸湿了兽皮卷轴,那些扭曲的暗金色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我眼前扭曲、游动,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呵......我无意识地低笑一声,声音干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想起以前跟柳婆婆在山脚下晒太阳,她总爱拍着我的后脑勺说:操心那么多干啥?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那时只当是老人哄孩子的玩笑话,此刻却像道惊雷在混沌的脑子里炸开——可不是么?
我算什么?灵异事件调查小组的编外成员,连正式的符箓都画不圆,上次处理个小鬼缠身都差点被反噬。肖队长常说我根基浮浅,心性不定,葛宇道长见了我总摇头,说我一身杂气,得磨十年才能入门。就凭我?连白弥勒一根手指头都抵不过,还在这儿忧心世界存亡?
纯属庸人自扰。
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胸口的憋闷散了些。指尖的力道松了松,兽皮卷轴不再被攥得变形。也是,华夏大地藏龙卧虎,哪轮得到我这号角色瞎操心?肖队长背后的有关部门深不可测,上次处理千年尸王时,只远远瞥见天边掠过一道金光,那威压吓得尸王直接跪了,事后肖队只含糊说是总部派来的前辈。
茅山葛宇看着年轻,可谁不知道他师父葛玄真人早已修成地仙,常年闭关中,真到了危急关头,一道法旨就能调动三山五岳的弟子。龙虎山张老天师更不必说,据说手里握着能请动天兵的玉虚符,当年倭寇作乱,一道符下去,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把战船全掀回了老家。还有我师父林观散人,总说自己就会点雕虫小技,可我见过他用一片柳叶斩落过天雷,那气度,绝非寻常修士。
更别提那些隐世的古老家族了——姑苏沈家的控火术能熔金化铁,岭南陈家的阵法能困杀元婴,西北马家世代驯养异兽,据说家里还藏着能与麒麟对话的信物。这些存在,单个拎出来或许未必能稳压白弥勒,但真到了撕破脸的时候,数十上百个高个子站出来,难道还镇不住一个被业力缠身的轮回者?
白弥勒敢在十万大山里搞小动作,却不敢真的掀翻棋盘,说白了就是怕这些老怪物联手。他现在做的,不过是在试探底线,像只偷腥的猫,一边舔爪子一边盯着鱼缸,真要让他跳进水里跟鳄鱼抢食,借他个胆子也不敢。
想通这层关节,我心里的石头地落了地。掌心的汗渐渐干了,连呼吸都平稳了不少。也是,当务之急是先在这魔窟里活下去,利用白弥勒给的资源夯实根基,等哪天攒够了力气,找准机会跑出去才是正经事。至于白弥勒的阴谋......让那些活了几百上千岁的高个子去头疼吧,我这小身板,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小命。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对着光线辨认了半天,才找到刚才取下来的位置。书架最上层积着厚厚的灰,显然很久没人动过,我用袖子擦了擦卷轴边缘的指印,又捧起旁边的灰尘撒了点上去,仔仔细细掩盖好翻动的痕迹,确认看不出异样,才轻手轻脚地爬下木梯。
刚站稳脚跟,身后就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声音很缓,像踩在铺了厚毯的地面上,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我僵着身子转过去,果然看见白弥勒站在不远处的书架旁。他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衬得那张脸愈发雌雄莫辨。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指尖摩挲着玉上的纹路,目光却落在我刚刚爬下来的书架上,暗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浅淡的光泽。
躲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时,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漩涡。
我心脏跳了一下,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他看向书架的视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些:没什么,随便逛逛。你这藏书阁比我们宗门的藏经楼还大,书也多,看着新鲜。
他缓步走过来,月白长袍扫过地面堆积的古籍,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走到我面前时,他微微俯身,视线与我平齐——这动作让我下意识想后退,却被身后的书架挡住了去路。他身上的冷香混着古籍的墨味,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我莫名有些紧张。
随便逛逛?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突然抬起,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在偷偷念叨我坏话?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皮肤时像有电流窜过,我猛地偏头躲开,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谁、谁念叨你了!话一出口就带了点气音,更显得心虚,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才懒得想你。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空气传到我耳边,带着点磁性的颤音:哦?是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刚才擦过灰的袖口,又慢悠悠地落回我脸上,可我怎么闻着,你身上有股心虚的味道?
我心里一紧,暗道不好,这家伙果然察觉到了。但嘴上却不肯认输,梗着脖子道:你鼻子有问题就去看郎中,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是觉得这里闷,想出去透透气。
说着我就要绕开他往外走,他却不动声色地侧身,刚好挡住我的去路。藏书阁的通道本就窄,被他这么一拦,几乎没有缝隙可钻。他抬手按在我身后的书架上,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态,暗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谁知道呢?我咬着牙瞪他,你们白莲教的人都不正常,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发疯。
我们白莲教?他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还能什么样?我梗着脖子,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伪君子,老怪物,一肚子坏水,就知道算计人......越说越觉得解气,声音也大了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把我变成你的棋子吗?我告诉你,没门!
他听完不仅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深了,眼底的光芒像揉碎的星辰:棋子?你倒看得通透。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悄悄话,可就算是棋子,也分有用和没用的。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我猛地偏头躲开,却不小心撞到他按在书架上的手臂。他的手臂很结实,撞得我额头生疼。我哪种都不是!我捂着额头瞪他,我是我自己,谁也别想摆布我。
他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发红的额头,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好,不摆布你。他直起身,往后退了半步,给我让出通路,这里的典籍你若感兴趣,随时可以来看。但记住......
他的目光突然沉了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告: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气。
我心里一下,果然,他还是发现了。但事到如今,再装糊涂也没意思,我挺直脊背,迎着他的目光道:我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不劳你费心。
说完,我侧身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几乎是逃也似的往藏书阁外走。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那笑声里藏着什么,我不敢细想,只觉得后背像被针扎似的,快步走出了这片弥漫着古老秘闻的空间。
直到站在藏书阁外的回廊上,被带着草木气息的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又全是汗。抬头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十万大山,那些隐在云端里的峰峦像蛰伏的巨兽,忽然觉得柳婆婆的话真没错——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长个子,至少别等天塌下来时,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白弥勒站在藏书阁的阴影里,看着那个有些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暗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转身走到刚才的书架前,指尖拂过那层被刻意撒上的灰尘,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知道了,又如何?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场游戏,才更有意思。
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着书架上的古籍,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这场刚刚开始的博弈。而远处的天际,不知何时聚起了淡淡的乌云,正缓缓向十万大山的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