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边的草丛里,刀鞘轻轻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墙外的侍卫立刻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手已搭上刀柄,却未拔刀。
凌惊鸿屏住呼吸,指节紧扣刀柄。她不能暴露。院子里的死士正对着她藏身的位置,手指直指而来。
那人再次开口:“凌惊鸿的人,出来。”
她纹丝不动。
对方静默数息,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月光洒落,照出其上几字——御前密令,萧字印。
她凝视令牌,指尖缓缓松开了刀。
就在此时,主屋内传来一声闷响。
窗棂骤然炸裂,黑烟喷涌而出。烟雾中夹杂着声响,似野兽嘶吼,又像人在惨叫。
侍卫们瞬间拔刀,迅速围成一圈。
死士猛然转身,扑向最近一人,一拳轰在胸口,那人当场倒地。
其余人立即迎战。可那死士力大无穷,一掌便能将人击飞。众人联手抵抗,仍被逼得节节后退。
凌惊鸿看清了死士的模样:脸上戴着铁面具,双眼全白,脖颈套着粗重铁链。是被控魂铃操控的傀儡。
她想起刚才侍卫所说的话。这些人是来接应的,不是来杀她的。若是敌人,不会等到此刻才动手;况且他们亮出了御前密令,此物绝难伪造。
她心念电转。若再不出手,这些人撑不了多久。一旦死士彻底脱控,她也难逃一劫。
袖中三根银针悄然滑出,她瞄准死士膝后关节,用力掷出。
银针入肉,死士动作一顿,步伐迟滞。
她抓住时机,翻身跃出草丛,落地即冲向死士背后。
侍卫见有人策应,立刻调整阵型。一人举盾挡前,另一人绕至侧翼,挥刀斩向铁链。
“咔”的一声,面具碎裂,露出脸颊被铁钩贯穿、唇色发紫、双目翻白的扭曲面容。
这不是活人。
是用尸体炼制的傀儡。
她后退半步,横刀于前。死士晃了晃头,忽然张口尖啸。
黑烟自口中喷出,迅速扩散。侍卫急忙掩住口鼻后撤,烟雾触肤之处,皮肤即刻泛红起泡。
凌惊鸿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小布袋,撒出一层淡黄色粉末。黑烟遇粉,蔓延之势顿止。
她低声对身旁侍卫道:“砍它脖子,别让它再喷毒烟。”
那人点头,提刀上前。
死士抬手格挡,动作已显迟缓。另一名侍卫从后跃起,一刀斩断颈侧铁链。
“咔”一声,链条断裂。
死士身躯一僵,扑倒在地,再无动静。
黑烟渐渐散去。
凌惊鸿轻吁一口气,环顾四周。院墙之外仍有异响,但并无新脚步声接近。暂时安全。
为首的侍卫走上前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封信。
她接过信,借火光展开。
纸上仅八字:危局共担,神道必除。
字迹熟悉,与先前所收密信如出一辙。
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从最初的种种误会,到如今亲眼见证对方的布局与安排,凌惊鸿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说得对。她一直以为萧彻是个昏君——贪玩怠政,任由奸妃掌权。
可如今看来,他早已布局,连她平日走哪条路都了如指掌。
她将信收回怀中,再问:“你们怎知我在此处?”
“云珠姑娘发现您深夜未归,顾少爷又昏迷不醒,恐生变故,连夜派人送信入宫。陛下览信后,即命我们沿您常行之路搜寻。”
她心头一沉。顾昀舟因替她挡刀而伤,至今未醒。
她将信收回怀中,再问:“陛下为何此时才出手?此前我多次遇险,不见你们现身。”
“陛下言,过早露面反增危险。他一直在等一个您能察觉、又不至于丧命的时机。”
她冷笑:“所以他眼睁睁看我一步步踏入陷阱?”
“并非如此。”那人摇头,“他是怕你不信他。你太过警觉,旁人靠近皆生疑虑。唯有这次,你亲眼所见死士,亲耳听闻命令,方知谁真助你。”
凌惊鸿沉默。
她低头看着手中信笺,想起云珠报信、顾昀舟受伤之事。这些,都不是巧合。
“这封信,是你亲手交予我的?”
“是。”
“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我在此?”
“唯我这一队人知晓。其余人马正在城南防备另一批死士。”
她眼神微冷:“还有别的死士?”
“是。宗庙昨夜已有异状,守夜之人尽数失踪。我们怀疑那里也被设下养尸阵。”
她心头一紧。
古宅是养尸点,宗庙亦然?难道整个京城都在被悄然渗透?
她走向暗室门口。火已熄灭,门缝中的黑液也已退去。推门而入,快步来到案台前。
玉佩残片仍在,拓印纸亦未丢失。
她将物件收好,回头对侍卫道:“封锁此处,严禁任何人进出。派人回宫取符水,用于净化地脉。”
“是。”
“另传令城防司,加强宗庙周边巡逻。发现异常,立即上报。”
“可是……城防司听命于魏渊,恐怕不会配合。”
她脚步一顿:“那就绕过他。由禁军接管。”
“禁军只听陛下号令。”
“我知道。”她语气平静,“那就请陛下下令。”
侍卫略显迟疑:“我需先回宫请示。”
“去吧。”她立于院中,遥望皇宫方向,“记住,天亮前必须完成。”
侍卫领命离去,仅留二人守于门外。
她伫立枯井边,低头凝视手中的玉佩。
顾家……顾昀舟……
她不愿相信,那个此刻躺在病榻之上的人,他的家族竟牵涉血祭重罪。
可证据就在眼前。
她将玉佩放入贴身布囊,正欲离开,忽觉身后有异动。
是那具被斩断铁链的死士,手指竟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猛地回首。
尸体伏地不动,毫无气息。
她缓步靠近,以刀尖挑起其手腕。
肌肤冰冷,毫无脉搏,确已死亡。
可方才那一动,并非错觉。
她蹲下身,掀开死士衣领。颈后赫然有一块黑印,形如一只眼睛。
那印记正在跳动,仿佛皮下有物蠕动。
她立刻从布囊中取出一张黄符,贴于印记之上。
符纸触肤瞬间,“嗤”地冒出白烟。
死士身体剧烈颤抖,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数息之后,彻底静止。
她撕下符纸,发现其上多了一道裂痕。
这不是寻常傀儡。它体内藏着某种东西,正试图苏醒。
她站起身,对外喊道:“把这具尸体带走。不得掩埋,也不得焚烧。送往宫外三十里一处空院,关入铁屋,每日洒一遍朱砂水。”
“是。”
她最后回望一眼这座古宅。
屋顶破败,墙体斑驳,院中满是灰烬与血迹。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终于不再孤身一人。
萧彻伸出了手。虽迟,但至。
她走出院子,踏上石阶。
月光落在肩头。
她轻轻抚过袖中密信。
那八个字仍在脑海中回响。
危局共担,神道必除。
她前行几步,忽而驻足。
路边杂草之中,插着一根断箭。
箭尾刻着一个符号。
与她在死士颈后所见的眼睛印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