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步入寝宫,屋内灯火依旧明亮。
她走到桌前,从袖中取出那张残纸,置于烛火之下,又滴上一滴水。
字迹缓缓浮现:
“替身已在宫中,身份藏于贱籍。每逢朔月,取血三滴,存入玉瓶。”
她凝视了良久,指尖轻轻摩挲着纸缘。云珠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她的思考。
“主子……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云珠低声说道。
“不是看清楚的问题。”凌惊鸿声音低沉,“而是要想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把人藏起来的。”
她翻过纸页,背面空无一字。但她记得方才在旧殿所见的衬布上,有三个圈、一个叉,以及数字四、七、九。
她将衬布铺开,与残纸并置在一起。
“这是内务府旧库的编号。”她忽然开口,“四号库,七层架,第九格。”
云珠一怔:“您怎么知道的?”
“以前见过。”凌惊鸿未多作解释。前世她在皇室密档房待过三个月,见过许多陈规旧制。这套编号十年前已停用,但一些老管事仍在沿用。四号库原是存放罪奴名册之处,后改为杂物房,位置偏僻,守卫松懈,正适合藏匿秘密。
“所以……名单副本被移到那里了?”
“不止是名单。”凌惊鸿摇头,“是一整条线。替身藏在贱籍之中,有人取血,有人接应,还有人转移证据。动作如此迅速,说明宫中必有内应。”
说罢,她起身走向柜子,打开暗格,取出一只小漆盒。盒中静静躺着一块金冠碎片。
“这东西,本不该在我的手中。”她低声呢喃,“但现在,或许能派上用场。”
云珠望着她:“主子打算如何行事?”
“不急。”凌惊鸿盖好盒子,放回原处,“先查四号库近日可有异常进出。你明日去送药时,顺道见见那位老管事。”
“若他不肯开口呢?”
“你就提一句,说是给西北角仓库的常嬷嬷送补药。只要他稍有异样反应,便是心虚。”
云珠点头暗暗记下。
凌惊鸿回到桌前,提笔绘图。线条简洁,勾勒出西宫北区的布局。她标注巡逻路线、换岗时间、值夜太监姓名。
随后,在四号库周围画下三个点。
“这三个地方需要安插人手。”她说,“不能是新人,也不能频繁露面。最好是平日不起眼,却能留意门口动静的人。”
云珠凑近仔细观看:“我晓得谁合适。厨房的小顺子每晚倒泔水时,必经后巷;扫落叶的老吴头也常在那里走动。第三个……洗衣局的小春如何?她舅舅正是四号库的杂役。”
凌惊鸿听着,将名字一一记下来。
“可以。”她点了点头,“让他们这几日多往那边走动。若发现陌生人,立刻记录,切勿打草惊蛇。”
云珠答应下,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单:“这是我刚拟好的,明早便可行动。”
凌惊鸿略微扫了一眼,未语,只轻轻颔首。
室内重归寂静。烛火微跳,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
“主子。”云珠轻声问,“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哪一天?”
“就是……一切终将重现,您要亲手揭开这些真相。”
凌惊鸿沉默片刻,手仍停留在那张密文纸上。
“我不是为了揭开什么。”她缓缓道,“我是为了让这些事,再也不能发生。”
她走到窗边。外头漆黑一片,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她忆起昨夜在青梧村祠堂寻得的残册记载:七魂共启,承愿珏归。每一代皆择一人承继,赵砚只是其中之一。而替身的存在,意味着仪式可绕过真身完成——只要血脉相符。
也就是说,此刻宫中必有一名身份低微之人,每月被取血三次。或许是宫女,或许是杂役。无人关注,生死亦无人在意。
但她必须找到此人。
否则,待下一个朔月来临,三滴血集齐,魂契便会激活。
她转身坐下,执笔写下几个名字:赵砚、柳如眉、魏渊、巴图鲁提供的族谱分支……
逐一划去无关之人后。
最后仅余二字:贱籍、朔月。
她闭目回想起前世春祭那一夜的情景。每年此时,总有几名低等宫人被调往宗庙打扫。名义上是劳作,实则是作为祭品备选。
今年也亦是如此。
她猛然睁开眼睛。
“今年负责宗庙打扫的是哪些人?”她问云珠。
“啊?”云珠一时未反应过来,“这个……我得去查。按例由内务府抽签决定,名单贴在东配殿外面。”
“今晚就要拿到。”凌惊鸿语气坚定,“若他们依循旧法,替身定在这名单之中。”
云珠明白了:“因为朔月将至,他们须提前准备。”
“正是。”凌惊鸿点头,“且不会临时更换人选。为求稳妥,只会启用早已安排妥当之人。”
她走向床榻,掀开褥角,抽出一本薄册——那是她亲手记录的宫人轮值表。
翻至宗庙一页,上面写着:甲字班六人,乙字班四人,丙字班两人。自三日后起,持续五日。
她目光扫过十二个名字,最终圈住其中一个。
“陈阿妹。”她念出声来,“洗衣局丙字班,进宫三年,无家人记录,籍贯空白。”
云珠凑近查看:“这般来历不明的,多半是罪户子女。”
“正合‘藏于贱籍’。”凌惊鸿道,“且三年前进宫的时间也巧。那时柳如眉尚未倒台,完全来得及安排。”
她合上册子,递还给云珠:“明日你除了去送药,再去一趟洗衣局。找人打听这位陈阿妹,看她平日可有异常——是否常请假,或夜里被人唤走。”
“倘若她确被取血……她撑得住吗?”
“能。”凌惊鸿摇头,“他们不会让她死。至少在仪式完成前不会。取血量控制得当,足以维持魂引,又不至于伤身。”
她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的琐事。
云珠听得都脊背发凉了。
“主子……”她忍不住问,“若我们找到了她,接下来该如何做?”
“不动她。”凌惊鸿答,“让她照常行事。我们只需要确认她的存在,然后布网以待。”
她提笔在布防图上添了一条线,直指庆功宴当日的日程。
“三日后,皇上将在含元殿设宴,为北狄使臣送行。届时所有宫人都需轮值。”她说,“那一夜,我会放出消息——金冠碎片能感应魂魄的波动。”
云珠眼中一亮:“他们会来抢?”
“必定会。”凌惊鸿冷笑一声,“尤其听说碎片已被送去‘净化’,就藏在四号库附近。”
“那……真是送去吗?”
“假的。”她淡淡道,“真正的碎片在我手中。送去的不过是个空盒子,外贴符纸,内装香灰。”
云珠忍不住笑了:“他们定会上当。”
“这不是骗人。”凌惊鸿声音低沉,“这是设局。我要让他们自己走进来,一个都逃不掉。”
言毕,她吹熄了蜡烛。
屋内陷入黑暗之中,唯有窗外透进一丝微光。
她静坐于黑暗中,手覆在桌上的布防图上。
云珠悄悄挪至角落,抱着食盒坐下。她有些困倦,却不敢入睡,手中仍旧紧攥着那张明日要用的名单。
时光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凌惊鸿忽然开口。
“你还记得我说过,那一夜有人把我推了上去?”
云珠顿时清醒过来:“记得。”
“那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低声说,“他知道我能活下来,也知道我会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所以我必须走到最后。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听清——当年他到底说了什么。”
屋外面的风掠过廊柱,发出细微的声响。
云珠不敢回应。
凌惊鸿缓缓站起身,走向柜子,打开暗格,再次取出那只漆盒。
她掀开盒盖,凝视片刻,又把它轻轻合上。
放回原处。
转身时,袖角碰到了桌角,那张密文纸滑落下来,半幅垂在地上。
她没有去捡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