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啪”的一声钉入廊柱,尾羽微微颤动。夜风穿廊而过,火把光影摇曳,明灭不定,仿佛连空气也被这一箭撕裂。
凌惊鸿立在原地,纹丝未动。她没有唤人查探,也未召唤禁军巡查,只是轻轻抬手,对身旁的云珠道:“拿火漆来。”
云珠抿唇,低头捧着铜盒上前。她的手微凉,动作却沉稳。打开盒盖,取出火漆,递到主子手中。凌惊鸿接过,亲自封住箭杆根部,又在旁贴上一张白纸条——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昨夜兵部调令的签收记录,查到了吗?”她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冷冽的压迫感。
云珠顿了顿,低声道:“李承恩刚传来消息……三份调令副本的日期全被篡改。原始档案……已经被烧毁。”
凌惊鸿点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她转身步入侧阁,烛光映照在肩头,影子被拉得细长。桌上摊开的册子仍停在昨日圈出的那个名字上,她却看也未看,只提笔写下几个字:“宗人府案牍库,丙三铁柜。”
子时三刻,宫门落锁。
偏殿外,李承恩跪伏于地,双手捧着一份盖有内廷监大印的文书。额角渗汗,粗布衣衫贴在身上,腰间挂着一块临时稽核腰牌——这是他忙了一整天才伪造出的“清查令”,借口是核查前朝宗室田产旧档,申请入库一日。
“真的能成吗?”他低声自语,声音微颤。
守门校尉接过文书翻看,皱眉问道:“丙三铁柜?那地方封了十几年,谁批的?”
“内廷监所批。”李承恩垂首,“奉旨查漏补缺,若不清查,今年户部便无法发放宗室俸禄。”
校尉半信半疑,但印章属实,流程无误。他挥了挥手:“进去吧,限一个时辰,不得携带火种,不得翻阅无关卷宗。”
李承恩应声退下,脚步略显虚浮。他绕至后墙,刚站定,便见墙角阴影中站立着两个人。
“令牌拿到了吗?”凌惊鸿低声问。
李承恩连忙递上腰牌,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黄铜钥匙:“这是第一道锁的备用钥匙。宗正卿的小妾今晨去庙里上香,我托人从她丫鬟手中换来的。”
凌惊鸿接过钥匙,指尖轻抚齿痕,未发一言。她与云珠对视一眼,纵身跃上墙头。云珠紧随其后,虽不及主子轻盈,却也稳稳跟上。
宗人府案牍库建于低洼之地,四面环水,唯有一条石桥通入。外墙厚重,窗缝皆被钉死,门前设三步感应石板——踏错一步,檐角铃铛即响。
“槐叶呢?”凌惊鸿问。
云珠从怀中取出一片干枯叶子,沾水后贴于第一块石板缝隙。叶片迅速变深,显出一道湿痕。
“走这边。”她指向左侧第三块砖。
凌惊鸿轻步踏上,如猫行无声。云珠屏息紧跟。二人避过机关,终至铁门前。
三重锁,三人掌钥。
第一把钥匙李承恩已得,第二把藏于宗正卿书房暗格,第三把由内廷监随身携带,至今未获。
“用火油炸。”凌惊鸿从袖中取出小瓶,递给云珠。
云珠咬牙,将油倒入锁孔,以火折一点。“轰”然闷响,锁芯炸裂,铁门松动。
“快!”凌惊鸿推门而入。
内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潮湿闷浊,弥漫着陈年纸张霉腐之气。一排排铁柜矗立,标签泛黄,字迹模糊。唯有角落一柜格外醒目——锈迹斑斑,柜角刻着一个小小的“丙”字,下方三道横线清晰可见。
“丙三。”凌惊鸿快步上前,抽出短刀撬锁。
咔哒一声,锁断了。
柜门开启,仅存一卷帛书,无封面,无编号,边角虫蛀严重。她小心展开一角——
朱红夹杂暗褐的字迹赫然显现,似以血混朱砂写就,笔画歪斜,却透出森然狠意。
【臣慕容斯,伏罪书。】
凌惊鸿瞳孔骤缩。
她迅速往下读:北狄使团入京前,他收受金符;三年前春祭,暗献嫔妃生辰八字,供北狄巫师施咒;先帝驾崩当夜,亲赴北狄营地,许诺事成后割让三州……
最后一行写道:“待龙气断绝,国运倾颓,吾即登极南面,代天牧民。”
云珠立于身后,面色惨白:“这……是他亲笔所写的认罪书?当真?”
“是他写的。”凌惊鸿声音冷如寒冰,“而且是用血写的。唯有真正惧死之人,才会在此等文书上留下真名。”
言罢,她迅速将帛书卷好,藏入贴身布袋。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巡夜亲卫来了!
“来不及了!”云珠急得声音发抖。
凌惊鸿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墙角一盏油灯上。那是守库人留下的应急灯,平日不点。
“点它。”
“啊?”
“点灯。”凌惊鸿重复,“然后打翻。”
云珠一咬牙,点燃灯芯,故意踉跄几步,撞向灯架。油灯倾倒,火焰瞬间舔上帘幕,蹿起半人高。
“着火了!有人放火!”她高声呼喊。
外面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即响起慌乱叫嚷:“救火!快来人!”
趁乱之际,凌惊鸿脱下外袍,从昏倒杂役身上扒了件脏短褂换上,抹了把灰涂在脸上。云珠亦照做,低头弯腰,混入救火人群。
火势不大,但浓烟滚滚,遮蔽视线。守卫无暇逐一盘查,只顾搬水扑救。二人借机沿石桥悄然撤离。
回到宫中密室,已是丑时。
凌惊鸿紧闭门窗,取出帛书铺于案上。烛光之下,那些血字更显刺目,墨迹边缘的裂纹都清晰可辨。
云珠倚墙喘息:“小姐……此物若公之于众,慕容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现在还不能公开。”凌惊鸿指尖轻划落款之名,“他是棋子,非幕后之人。有人正等着我们出手。”
她抬眼望向窗外。宫墙之外,风掠树梢,檐角铜铃轻响一声。
云珠忽然想起什么:“李承恩还在外头等您回话。”
“让他回去。”凌惊鸿合上帛书,收入暗格,“明日照常去文书房,不可露出破绽。”
“可万一他们发现钥匙丢失……”
“不会。”凌惊鸿冷笑,“真正的钥匙,从来就不挂在锁上。”
她走到桌前,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签条上写下三字:“查丙三。”
笔尖微顿,一滴墨坠落,缓缓在纸上晕开。
云珠正欲收拾,忽闻门外传来敲击声。
两短一长。
是李承恩的暗号。
她刚要起身开门,凌惊鸿却抬手拦住。
“这个时辰,他不该来。”
云珠僵住。
敲门声再响一次,节奏依旧。
凌惊鸿缓缓放下笔,从袖中抽出一柄薄刃,隐于掌心。她一步步走向门边,脚步轻如猫行。
门被打开一线。
门外却空无一人。
唯有一只青布鞋孤零零置于门槛,鞋尖朝内,鞋底沾泥,似被人仓促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