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的消息一天比一天热乎。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窗棂上时,村口的大喇叭就“滋滋”响起来,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接着传出播音员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同志们!柏林攻克了!法西斯老巢被端了!”
瞬间,整个村子像被投入了一颗火星,原本沉寂的街巷突然炸开了锅。有人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草绳;有人站在自家门口,红着眼圈拍手,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赵佳贝怡正在医疗队整理药品,听见喊声手里的药瓶“当啷”掉在桌上,她顾不上捡,几步冲到院子里,就见隔壁的王大爷举着拐杖蹦得老高,嘴里喊着“打倒法西斯”,拐杖都甩飞了。
“赵医生!你听见了不!”小护士举着刚煮好的针头跑过来,手套还没摘,眼里闪着光,“欧洲赢了!接下来就轮到小鬼子了!”
赵佳贝怡捡起药瓶,指尖还在抖。她想起去年冬天,从前沿阵地抬下来的那个年轻战士,肚子上的伤口感染得厉害,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说:“听说欧洲那边打得狠,咱们这边也加把劲,早点把鬼子赶出去……”他没说完就咽了气,眼睛还圆睁着。
“听见了。”她声音有点哑,把药瓶塞进抽屉,“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刚才接到通知,咱们医疗队要跟着主力部队往前推了。”
小护士愣了一下,随即蹦起来:“真的?太好了!终于能离前线近点了!”
“近点意味着伤亡可能更多。”赵佳贝怡打断她,语气严肃起来,“把抗感染的药多带两箱,还有绷带,要宽的那种,战场上伤口都豁得大。对了,那个新配的消毒水,刺激性强但杀菌快,也装上。”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马蹄声,嘚嘚嘚踩在青石板路上,格外急。赵佳贝怡探头一看,是麻明福的通讯员小李,骑在马上直喘气,马鞍上还挂着个鼓鼓的布包。
“赵医生!麻团长让我给你送东西!”小李翻身下马,把布包往她手里塞,“他说你们要往前线动,这是他攒的压缩饼干,还有……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子,递给她时脸有点红,“团长说,你上次说夜里写报告看不清,这个是他托人弄的马灯,亮得很。”
赵佳贝怡捏着那铁皮盒子,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还留着体温。她想起前几天跟麻明福闲聊,随口提了句煤油灯太暗,没想到他记着。
“他自己呢?”她问。
“团长带着先锋营已经出发了,说要去炸鬼子的弹药库,让你们跟紧点!”小李挠挠头,“他还说,等你们到了下一个据点,他请你们吃缴获的罐头!”
“知道了。”赵佳贝怡把布包甩到肩上,沉甸甸的,“替我告诉他,别总想着炸碉堡,注意身后的掩护,上次让冷枪擦伤胳膊的事忘了?”
小李嘿嘿笑:“我一定带到!赵医生,你们也当心!”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马尾巴甩起的尘土溅了她一裤腿。
医疗队的卡车早就停在村口,车斗里堆满了药箱和担架。赵佳贝怡踩着踏板上去时,见几个年轻医生正围着一张地图争论,手指在上面戳来戳去。
“从这里到阳曲县有三条路,走山道虽然近,但担架不好抬;走公路平坦,可鬼子肯定在沿线设了卡……”
“我觉得走河道!顺着河床走,隐蔽性强,就是得蹚水,药箱怕受潮。”
赵佳贝怡把布包往角落里一放,凑过去看地图。地图边角都磨破了,上面用红笔圈着密密麻麻的小点,都是已知的鬼子据点。她指尖点在阳曲县西南的一个小山沟:“走这里。”
众人凑过来,见那地方标着个不起眼的“岔路”字样。
“这里以前是运煤的小道,去年被山洪冲了半截,鬼子估计早忘了。虽然得修一段路才能过担架,但至少不会撞见巡逻队。”她抬头看向众人,“现在是雨季,河道水位涨了,蹚水太危险,药箱进水就麻烦了。山道太陡,万一有人受伤,抬都抬不动。”
“行,听赵医生的!”有人立刻附和。之前在后方医院,赵佳贝怡好几次靠着选路避开了鬼子的突袭,大家早把她当成主心骨。
卡车慢悠悠地开着,路两旁的玉米地长得比人高,风吹过“沙沙”响,像有人藏在里面。赵佳贝怡坐在车斗边缘,手里把玩着那个铁皮马灯,灯身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像是手工凿的。她想起麻明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大概是他自己刻的。
“赵医生,你看!”小护士突然指着远处,“那边冒烟了!是不是麻团长他们得手了?”
赵佳贝怡眯起眼,只见西北方向的天空飘着股黑烟,心里松了口气——弹药库炸了,鬼子的补给线断了一截。她低头看了眼马灯,突然觉得这一路的颠簸都值了。
卡车在岔路口停下,前面果然有段路被冲垮了,碎石和泥块堆了半人高。几个男医生跳下车,撸起袖子就开始搬石头,赵佳贝怡也跟着下去帮忙,刚搬了两块就听见身后传来“嘀嘀”的喇叭声。
回头一看,是辆军用吉普,车头上插着面小红旗,正卡在路那头的土坑里。开车的战士探出头喊:“同志,搭把手呗!这车陷住了,里面拉着给前线的电台零件!”
赵佳贝怡让小护士带着其他人继续清理路障,自己则和几个医生跑过去。吉普车轮陷在泥里,越踩油门陷得越深。
“垫点石头!”她喊着,往车轮下塞了几块碎石,“再试试!”
战士猛踩油门,车轮溅起泥点,糊了她一脸。她抹了把脸,泥点子混着汗流进眼里,涩得发疼,却笑得直喘气:“加把劲!电台可不能耽误!”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吉普终于爬出土坑。战士跳下来给他们敬了个礼:“多谢同志们!我是通讯连的,前面阳曲县城里的鬼子刚被麻团长他们打懵了,现在正乱着呢,你们抓紧时间过去,安全得很!”
“麻团长他们怎么样?”赵佳贝怡追问。
“猛得很!带着人从城墙缺口冲进去的,听说亲手炸了鬼子的指挥部!就是……就是他胳膊又被弹片划了下,不过不严重,还在指挥呢!”
赵佳贝怡心里一紧,又松了口气。她从布包里摸出那盒压缩饼干,塞给战士:“麻烦你带给他,说……让他别总当拼命三郎,药箱里的纱布可不够给他一个人用的。”
战士笑着收下:“保证带到!赵医生放心,麻团长命硬着呢!”
吉普开走后,路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卡车重新启动时,赵佳贝怡回头望了眼阳曲县城的方向,黑烟还在冒,隐约能听见零星的枪声。她握紧了手里的马灯,灯身的花纹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前面不光有枪炮,还有等着她处理的伤口,等着她记录的罪证。
车斗里的医生们唱起了歌,是刚学的《反攻进行曲》,跑调跑得厉害,却唱得震天响。赵佳贝怡也跟着哼,唱到“把鬼子赶出境”时,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马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刚学医时,老师说“医者仁心”,那时候她以为就是救死扶伤。直到看见鬼子把活人当实验品,看见乡亲们被刺刀挑死,才明白——有些伤,光靠绷带治不好;有些痛,必须把根源铲掉才行。
卡车进阳曲县城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街道上到处是残垣断壁,几个战士正抬着担架往后方送,上面盖着白布,看不清脸。赵佳贝怡跳下车,立刻有人跑来喊:“赵医生!这边有伤员!”
她跟着跑过去,见是个年轻战士,腿被流弹打中,血顺着裤腿往下淌,脸色惨白。她蹲下身撕开他的裤子,伤口边缘炸得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消毒水!镊子!”她喊着,手却稳得很,“忍着点,可能有点疼。”
战士咬着牙点头,额头上全是汗:“赵医生,我没事……刚才看见麻团长了,他在那边清点鬼子的仓库,让我告诉你,有重大发现!”
赵佳贝怡手上的动作没停,用镊子夹出嵌在肉里的小弹片:“什么发现?”
“好像是……好多文件,还有玻璃罐子,里面泡着东西……”战士疼得抽了口气,“麻团长说,让你处理完伤员就过去,说是跟731那些畜生有关!”
赵佳贝怡的手猛地一顿,镊子差点掉在地上。731……这个名字像根冰锥,扎得她心口发疼。她想起之前找到的那些零碎记录,想起那些被当作“实验材料”的乡亲,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知道了。”她声音有点哑,加快了包扎的速度,“你这伤不深,养几天就好。待会儿会有人送你去后方医院,安心养着。”
处理完伤员,她立刻往战士说的仓库跑。刚到门口,就听见麻明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些畜生!竟然在老百姓身上做这种实验!”
她推门进去,一股福尔马林的刺鼻味扑面而来。仓库里堆着十几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各种器官标本,标签上写着编号和日期。墙角的箱子里装满了文件,麻明福正蹲在地上翻,手指捏着一张纸,指节都白了。
“你来了。”他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自己看吧,这些东西……比咱们之前找到的那些残忍十倍。”
赵佳贝怡走过去,拿起一张记录纸,上面用日文写着“活体感染实验记录”,后面附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照片,照片上的人她有点眼熟,是去年从邻村被抓来的张大叔……她胃里一阵翻涌,赶紧放下纸,转身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
“这些都得收好。”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不光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让全世界都看看,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麻明福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铁盒子:“我已经让通讯员把重要的都装进去了。对了,刚才接到命令,下一站是济南,上头说鬼子在那边藏了更大的实验室。”
赵佳贝怡看向窗外,夕阳正往下沉,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她想起那些玻璃罐里的标本,想起那些没来得及说再见的乡亲,突然握紧了拳头。
“走。”她说,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劲,“去济南。不管他们藏得多深,咱们都得把那些罪证挖出来,让他们在太阳底下,无所遁形。”
麻明福看着她,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行!你去哪,我就去哪。不过这次,你可得多带点纱布,我估摸着,到了济南,有的忙了。”
赵佳贝怡也笑了,拿起那个铁皮马灯挂在腰间:“放心,纱布管够。倒是你,少冲在最前面,不然我这药箱真不够给你缝伤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