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霍振华沉默了片刻,声音里爽朗的笑意收敛了些许,变得凝重起来。
“阿凡,你这胆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大,那是一头搁浅的钢铁巨鲸,是红色帝国最后的遗产。”
“乌达兰,尼古拉造船厂,也就是他们说的金古拉夫造船厂。那艘船叫‘瓦良格’,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八。现在它的母亲已经死了,它就成了一个无人认领的孤儿,静静地躺在那儿生锈。”
霍振华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陈凡的心上,让他记忆深处那些模糊的碎片,变得无比清晰。
“霍先生,它需要一个新家。”
陈凡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新家?阿凡,你知道养活这头巨鲸要花多少钱吗?把它拖回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后续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了,白头鹰,还有那头北极熊,眼睛都盯着呢,谁动它,谁就是惹火上身。”
“我明白。”陈凡当然明白。
上一世,这艘船的归国之路,走了多少辛酸,他比谁都清楚,但正因为清楚,他才更要去做。
“霍先生,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至于其他的,我相信只要它能回到华夏的海域,总会有办法的。”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许久,霍振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后生仔,真是……痴线。”他用了一句粤语,似是责备,又似是欣赏。
“好吧,我会帮你盯着那边的动向,你先做好你自己的事,把钱准备好,记住要很多很多的钱。”
挂掉电话,陈凡走到窗边,看着码头上因为大黄鱼而陷入疯狂的人群。
很多很多的钱,他笑了。
钱,这不就来了吗?
三天后,北海市会展大厅。
这里从未如此热闹过,礼堂门口,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东海第一鲜首届珍稀海产竞拍会”。
从桑塔纳、皇冠到挂着各地牌照的虎头奔,几乎堵死了门口的整条马路。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香水和钞票混合在一起的,属于九十年代初那股野性而又浮躁的气味。
来自全国各地的鱼贩子、酒店老板、餐饮巨头,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陈凡从“龙王沟”里捞出来的那两船,传说中的野生大黄鱼。
“我的乖乖,这阵仗,比凡哥结婚那天都热闹!”
王大锤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领带歪歪扭扭地系着,他挺着胸膛,带着十几个从船员里挑出来的壮汉,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看着那些平日里,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大老板,此刻都客客气气地递上请柬,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孙经理则紧张得像个即将上考场的学生,手里攥着一沓厚厚的流程单,嘴里念念有词,汗水浸湿了他背后的衬衫。
后台休息室里,陈凡正悠闲地喝着茶,仿佛外面那场即将引爆全城的财富盛宴,与他毫无关系。
“陈总,您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孙经理推门进来,看到陈凡的样子,急得直搓手。
“紧张什么?鱼是我们的,价格是他们定的,我们只管收钱就行了。”陈凡放下茶杯,“该紧张的,是那些想买鱼的人。”
就在这时,礼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缓缓停在了正门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四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分列两旁。
随后,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一身中式盘扣丝绸唐装的男人,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他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鹰钩鼻,三角眼,眼神里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倨傲。
“是粤省的马五爷!”人群中有人低呼。
“海产大王马金彪?他怎么也来了?”
马五爷,粤东地区说一不二的海产霸主,靠着一股子狠劲和不择手段的作风起家,垄断了那边大半个高端海鲜市场。
他所到之处,向来是寸草不生。
王大锤看到他那嚣张的派头,眉头一皱,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位老板,请出示一下请柬。”
马五爷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身边一个精瘦的跟班立刻上前,将王大锤往旁边一推,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五爷来是给你们面子,还要什么请柬?”
王大锤被推得一个趔趄,火气就上来了。
他两米高的身板往那一横,如同铁塔一般,瞪着牛眼:“你再推一下试试?”
现场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马五爷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撇了一眼王大锤,又扫视了一圈周围,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呵呵,北海这地方,几十年没来,还是这么没规矩,一个看门的,也敢跟主家叫唤。”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听说这次的鱼,是个毛头小子捞上来的?运气不错,不过这海里的东西,光有运气可不行,还得有实力接得住才行。”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马五爷说得对,实力确实很重要。”
众人回头,只见陈凡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夹克,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看不出半点火气。
马五爷眯起三角眼,上下打量着陈凡:“你就是那个陈凡?”
“晚辈陈凡。”陈凡走到他面前,不卑不亢,“五爷远道而来,是客。不过我的兄弟,也不是看门狗,我们北海虽然地方小,但也有我们自己的规矩。”
他看了一眼那个推人的跟班:“给我的兄弟,道个歉,然后你们可以进去了。”
“你说什么?”那跟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马五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盯着陈凡,眼神阴冷了下来。
整个礼堂门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一个是在粤东横行多年的海上枭雄,一个是初出茅庐就搅动风云的后起之秀。
陈凡依旧微笑着,但眼神却渐渐变了。
那是一种在深海里,看过无数次风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掀翻一切的力量。
“或者,你们现在就可以掉头回去。”陈凡补充道,“我的鱼,不愁卖。”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是马五爷先笑了,他拍了拍那个跟班的肩膀:“阿强,跟这位兄弟说声对不住,是我们不懂规矩。”
那个叫阿强的跟班,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对不起。”
“这就对了嘛。”陈凡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和煦,“和气生财。五爷,里面请。”
一场风波,消散于无形。
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个叫陈凡的年轻人,是根硬骨头,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