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奢靡囚笼
江母对李梅倒是格外上心,满眼的喜爱藏不住,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亲昵得像是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亲女儿。
就连午饭,也执意让李梅挨着自己坐,片刻不离地照顾着。
席间,江父取出一个朱红紫檀木盒,笑着递到李梅面前说道:“李梅啊,你阿姨都送了礼物,我这当叔叔的哪能落下?来,收下这份心意。”
李梅讪笑着接过木盒,轻轻打开。
盒内静静躺着一把金锁,镶嵌在整块翡翠之上,金黄的锁身流光溢彩,碧绿的翡翠透着玻璃种的通透质感,即便不懂珠宝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物件的贵重。
她心头一紧,迅速合上木盒起身,双手将木盒递还给江父说道:“叔叔,这太贵重了,我真不能收。”
江母连忙将她拉回座位,语气温和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劝说道:“傻丫头,这就是块普通的玉,上面是长命锁,图个健康平安的好寓意,不值什么钱,收下吧。”
看着江母慈祥的眉眼,李梅心中一动,那份久违的母爱感让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母拍拍她的手背,笑着岔开话题道:“这就对啦,快吃饭,一会儿菜该凉了。”
这顿饭,确实拉近了李梅与江母的距离。
而坐在一旁的江枫,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早就打听出李梅从小丧母,特意计划让母亲用母爱打动她,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得格外顺利。
吃过午饭,江母便带着两名保姆,陪着李梅在别墅园子里闲逛。
两人慢悠悠地踱着步,家长里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沉到了泰山的山坳后,余晖将庭院里的松柏染成了暖金色。
晚饭是团圆夜宴,江父江母待李梅愈发周到,嘘寒问暖间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尤其是江母那份慈母般的温暖,让李梅心中泛起久违的暖意,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趁着父母用“糖衣炮弹”拉拢李梅的势头,江枫在两人的寒暄间隙频频插话,一门心思要刷存在感,还想趁机寻找拉近关系的突破口。
可李梅心里清楚,纵然对江母有着几分久违的母爱依恋,但突然置身这样纸醉金迷的奢靡环境,她始终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
晚饭后,江母拉着李梅进了一间客房。
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间里,进门正对着一扇落地窗,泰安市西南角的景致与泰山火车站尽收眼底。
黄棕色的窗帘大气沉稳,不显浮夸。
一张一米八的大床横亘屋中,铺着品红色的床单被褥。
进门右侧是个檀香木衣柜,全榫卯结构不见一颗钉子,柜门上雕龙刻凤,工艺精巧。
床对面是电视柜,墙上挂着一台32英寸的液晶彩电,旁边还摆着一张精致的花梨木梳妆台。
江母拉着李梅坐在床上,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小手说道:“梅子呀,咱家枫儿自小纨绔,不服管教,现在有你在,可得好好帮我管教管教他,别让这臭小子忘了本分。”
李梅低着头,脸颊微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江母又笑着说道:“这是给你收拾好的客房,晚上就委屈你在这儿将就一晚。”
李梅依旧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回到客厅,和江父、江枫一起看春晚。
江父坐在电视机前,时不时念叨着“春晚一年不如一年”。
江母始终拉着李梅的手,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
江枫则坐在不远处,频频扭头打量李梅的侧脸。
李梅只是机械地跟着附和,心思早已飘到了远方。
夜里十一点,李梅起身告辞道:“我有点困了,想先去休息。”
江母立刻安排了一位年轻保姆伺候她洗漱,之后李梅便回到了那间客房。
站在落地窗前,泰安市区的夜景铺展在眼前,辉煌的路灯、闪烁的霓虹灯与万家团圆的灯火交织,宛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这座山间别墅。
偶尔有烟花从远处腾空而起,似要与别墅一争高下,最终却只能在黑暗中炸开,化作点点星火,渐渐消散。
她望向西南方向,那里的天空浓如墨色,看不到一丝光亮。
可她知道,那是成都的方向,千里之外的那里,或许有个人正和她一样,隔着千山万水隔空凝望。
她低头抚上身上的毛衣,胸口处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殷红,那是当初李父用鸡毛掸子打伤谢维康的头,血迹浸透毛衣留下的痕迹,即便反复清洗,也没能完全褪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罪恶感突然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如今的妥协,早已违背了与谢维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
不知何时,泪水已挂满脸颊,混着相思与愧疚,滚烫地滑落。
她将右手按在左胸,凝视着西南方向的黑暗,在心里默念道:“康康,我好想你,你在远方,会不会也在想我?”
就在这时,西南方向突然升起一颗烟花,直冲云霄后炸开,那光芒仿佛是谢维康的回应,在她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烟花寄相思,爆竹染离愁,梅子姐姐,你一定要等着我。”
烟花的微光映在李梅脸上,她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烟花接连升起,在黑暗中绽放,将整片夜空照亮。
看着这绚烂的烟火,她笑着笑着,眼泪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心结,如果当初从济南搬走时,她能像母亲那样勇敢地对父亲说“不”,自作主张去一趟家具厂,亲自听听谢维康说“我愿意跟着你当裁缝,也愿意当上门女婿”,或许此刻,她正依偎在心上人怀里,一起欣赏这烟火,聆听这爆竹声,而不是独自一人,困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奢靡世界里。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将李梅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梅子,我是江枫,咱们一起去放烟花吧。”门外传来江枫的声音。
李梅抹掉脸上的泪痕,语气冷淡地回应道:“我已经睡下了,不去了。”
“难得过年,快起来,马上就要新年敲钟了。”江枫不依不饶。
李梅再次拒绝道:“我困了,你们去吧,我想休息了。”
门外的江枫,脸上闪过一丝淫邪的笑意,心里暗道:“都进了我的家门,我看你还能矜持多久。”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天,李梅一直跟在江母身边。
一方面,她贪恋江母身上那份难以抗拒的母爱,另一方面,也想借此避开江枫的骚扰。
每天坐着江家的轿车早出晚归,连续游玩了三天,李梅早已疲惫不堪。
回到别墅后,她早早洗漱完毕,便回房休息了。
躺在床上,李梅思绪万千。
这三天的奢靡生活,不仅没让她感受到幸福,反而让她看清了人情冷暖被物质绑架的现实。
在游东平湖,看着岸边的花灯与自然风光时,她想起了和谢维康牵手游大明湖的日子,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在赶岱庙庙会,听着传统技艺的展演、品着特色小吃时,谢维康吹笛子、葫芦丝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在大年初一登泰山祈福,站在山顶迎接新年第一缕曙光时,她想起了当初两人在山间高声告白“梅子姐姐,我爱你”,那声音似乎还在山涧回荡。
除了江母给予的那点慈母般的温暖,这里的人要么高高在上、不可企及,要么点头哈腰、机械应答。
比起这般,她更怀念和谢维康在一起的日子,两人平等互助,一起骑三轮车去泺口服装城进货,一起骑着自行车,到处溜达……
没有谁是谁的靠山,也没有谁是谁的累赘,那种抛却烦恼、无拘无束的自由,才是真正适合她的生活。
可如今,她背着谢维康,在这栋别墅里待了四天,深深的思念与强烈的自责交织在一起,让她辗转难眠,泪水不知不觉又浸湿了枕角。
“笃笃笃——”房门又被敲响了。
江母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梅子,睡了吗?”
李梅侧卧在床上,被敲门声惊了一下,瞬间从思念中惊醒。
她带着一丝疲惫回应道:“阿姨,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梅子,阿姨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你方便开下门吗?”江母的语气依旧温柔。
李梅听她这么说,便放下了警惕,穿着睡衣起身开了门。
可门刚打开,她就看到江母身后站着的江枫,下意识想关门,却被江母轻轻推开了。
江母回头看了江枫一眼,笑着打趣道:“梅子呀,枫儿性格急躁,你多包容些。你都是他女朋友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梅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睡衣,转身回到床上,拉起被子缩了进去。
江母坐在床边,伸手进被窝握住李梅的手,眼神依旧慈爱地说道:“梅子,明天就初四了,枫儿想带你去北京,游天安门、爬长城,好好玩几天。我这就安排人订机票,你看行吗?”
李梅连忙摇头说道:“阿姨,这三天玩得已经很开心了,我也累了,想休息两天。而且我爸爸应该也回来了,店里还有很多活,有个工厂订了上千套工作服,我们得赶工。”
江枫一挥大手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找人帮你们接下订单,直接把成品送过去,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李梅急忙推辞道:“这不行!做人得讲诚信,我父亲是老裁缝,顾客信任我们才来订做服装,我们不能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欺骗顾客、砸自己的招牌。”
江枫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哪叫投机取巧?工作服而已,按期交货就行,谁做都一样。你都是我女朋友了,我怎么能让你干这种粗活?这种活都是下人干的,以后你跟着我,好好当少奶奶就行了。”
李梅倔强地反驳道:“我是有手有脚、有自己思想的独立个体,我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不想当这个少奶奶。”
江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母挥手打断。
江母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脸上却依旧堆着慈爱的笑,拍了拍李梅的手劝慰道:“梅子呀,咱们都是女人,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人妻、为人母吗?相夫教子才是本分。阿姨年轻时也和你一样,你看我现在,好好当个夫人,享受生活,多好?”
李梅抬头看着她,突然反问道:“阿姨,那你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幸福吗?”
江母被问得一噎,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挂上慈爱的笑容辩驳道:“当然好啊,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下人伺候,每天无忧无虑,有什么不好的?”
看着江母的这一脸笑容,李梅忽然感觉一阵恶寒,前几天那个慈母的形象瞬间崩塌。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任性,不能驳了江母的面子,必须冷静。
沉吟片刻,李梅说道:“不如这样,这批货大概三个月能做完,五一前就能交货。请你们尊重我的决定,等我和父亲交完货,五一再陪江少爷去北京,行吗?”
江母回头看了江枫一眼,江枫立刻会意,爽快答应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五一带你玩个痛快。”
江母抽出握在被窝里的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李梅的腿,说道:“那行,你先休息吧。”说完,便拉着江枫走出了房间。
两人一走,李梅立刻起身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
这样的奢靡生活,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镀金牢笼,看似光鲜,实则窒息。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蛾,越是挣扎,丝线勒得越紧,让人窒息。
她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暂时赢得了三个月的喘息时间,可三个月之后呢?
无力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那种无助感,迫使她蹲在地上,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翌日一早,李梅便提出要回裁缝店,江家人一再挽留,见她去意已决,最终只能让江枫送她回去。
回到裁缝店时,李梅才发现,父亲根本没回老家,独自一人在店里过了个孤独的春节,此刻已经把店重新开张了。
看到李梅回来,身上还穿着那件貂皮大衣,李父脸上乐开了花。在他眼里,这无疑是江家接纳女儿的信号,自家女儿终于要飞黄腾达了。
江枫这次又带来了一大堆礼物,堆在操作台上,彬彬有礼地说道:“李叔叔,祝您新年好运,也希望您能早日真正成为我的岳父大人。”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满屋子刺鼻的发胶与古龙香水味。
李父快步走到李梅身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身上的貂皮大衣,嘴里不停念叨着:“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梅子,你看,我就说江少爷是个金龟婿吧?”
李梅凝视着父亲,足足看了十秒,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怎么越来越陌生。
她随手脱下貂皮大衣放在操作台上,面无表情地说道:“爸,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我累了,想睡觉。”
李父看着她怪异的眼神,无奈地摇摇头,在背后抱怨道:“嘿,你这丫头,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把貂皮大衣挂起来,好似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一般,看得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