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你不是说在电子厂做工……” 田阿芳的父母原本站在人群外围，脸上还带着点女儿“衣锦还乡”的茫然拘谨，此刻如遭五雷轰顶！她母亲“嗷”地一声惨叫，直接瘫软在地，手脚抽搐。她父亲，那个一辈子没出过大山的枯瘦汉子，眼珠子瞬间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老牛，疯了一样撞开人群，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皮肉里，声音嘶哑咆哮：“阿芳！你胡说！你给老子说清楚！电子厂！你不是在电子厂吗？！”
“电子厂？！那些混蛋骗我们说进厂子！结果呢？一下车就把我们姐妹关进黑屋子！不打针就挨打！不接客就往死里打！那地方就是阎罗殿！是火坑！”她全然不顾了，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要把五脏六腑的苦水都倒出来，“我们都是一个县出去的！小娟……小娟她上个月被折磨得跳楼了啊！他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这泣血的控诉如同平地惊雷！
围观的村民们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巨大哗然！
“关黑屋子？！” “挨打？接客？跳楼？！” 电子厂？”田阿芳悲怆地挣脱父亲铁钳般的手，指着自己脸上糊掉的浓妆和眼底深不见底的绝望，“那是骗你们的！是猪圈！是窑子！我们被关着就像牲口！没日没夜地接客！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爹！娘！你们的女儿……早就被他们糟蹋烂了！臭了！”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嚎啕出声，积压了太久的恐惧、痛苦和羞耻化作决堤的洪水。
死寂。然后是更大的骚动。震惊、鄙夷、恐惧、难以置信……复杂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刺向崩溃的田阿芳和她那瞬间衰老了十岁的父母。封闭的山寨，第一次如此赤裸地直面外界那吞人不吐骨头的黑暗旋涡。
“走！跟我进城！告他们！报警！老子跟他们拼了！”田父目眦欲裂，拖着女儿就要往外冲，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不！不能去！爹！不能啊！”田阿芳却如同听到了地狱的召唤，爆发出更大的惊恐尖叫，死命地往回拽，脸上是被极致恐惧攫住的扭曲，“报警？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会派人找到家里来！他们会杀光我们全家的！爹！他们势力大得很！警察……警察管不了的！管不了啊！”她哭喊着瘫倒在地，抱着父亲的腿，浑身筛糠般颤抖，声音里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认命。
李凌波站在人群边缘，头皮阵阵发麻，血液似乎都冻住了。田阿芳嘶吼出的“小娟跳楼”、“像牲口”、“警察管不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作为警察的耻辱柱上！南下打工妹的惨剧，绝非孤例！
……
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粒，抽打在“张翠花”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巾上。又过了一周，卧底的日子像陷入泥潭的牛车，举步维艰。除了被迫忍受阿狗那带着浓重汗味和烟草味的“亲昵”——那些突如其来的拥抱、笨拙的亲吻，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只能靠死死攥紧拳头和催眠自己是块木头来硬撑——关于赌场核心的情报，她几乎一无所获。每次进山，路线随机，地点飘忽，王彪那双阴鸷的眼睛和那支该死的紫外线手电筒，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刀，让她不敢有丝毫异动。王有才这条线，也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借口，是现成的。村里人都知道“张翠花”那“难言之隐”刚治好，得定期去城里“妇检”，确保不复发，免得“祸害”田家。阿狗家虽然不满她总往外跑，但涉及“传宗接代”的大事，也不敢真拦。
县医院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和隐秘羞耻的“妇（科）诊室”，成了临时的安全屋。门一关，李依婷穿着便装早已等在里面。
“怎么样？”李依婷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扫过堂哥疲惫不堪的脸，即使被厚厚的粉底和村妇的伪装覆盖，那份心力交瘁也瞒不过她。
李凌波（此刻仍是张翠花）重重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糙的衣角，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别提了。像个瞎子聋子！赌场位置天天换，王彪那老狐狸盯得死紧，紫外线灯一照，什么小动作都别想。阿狗就是个怂包，屁都问不出来，还……”他顿住，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屈辱和恶心，“……还总动手动脚！恶心透了！”
李依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迅速被职业的冷静取代。她递过去一杯热水：“忍！现在撕破脸，前功尽弃，陈伟的血就白流了！王有才呢？”
“他？”李凌波，“还跟我借了五百块钱，说是给他妈治病。我趁机劝他别赌了，他发誓不赌我才借给他。这一周他还真不来赌场！不知道是不是……改过？！”他说着，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段时间的临时赌场位置图，有4个重复两次的地点……这是唯一的收获！”
“……对了，有个事。”李凌波想起田阿芳的闹剧，赶紧把虎口寨那场关于“南下打工”的风波详细说了一遍，包括田阿芳哭诉被逼卖身、父母崩溃的场景。
李依婷听完，眉头紧锁，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带着职业性疲惫和某种看透世情的语气说道：“田阿芳？呵，这种事，好多年前就有人提过了。南边那些大城市，灯红酒绿的，有些黑心工厂、娱乐场所，专骗这些没见识的山里姑娘。说是招工，进去就扣身份证，逼着她们做那些事。哭诉被逼的不少，但……”她摇摇头，“当地警方查过多少次了？回回都说证据不足，要么就是姑娘们后来改口，要么就是查不到背后的人。他们咬定大多数是自愿的，受不了诱惑，自甘堕落，谎称被逼给自己留点脸面罢了。真正被暴力强迫的，极少，而且藏得深，难抓。”
李凌波的心沉了下去。她明白堂妹说的是基层警方面对这类跨区域、流动性强、取证困难案件时的普遍无奈。但田阿芳父母那绝望的眼神，田阿芳嘶喊时的恐惧，不像是装的。这“极少”二字背后，是多少被吞噬的青春和血泪？这让她对盘踞在虎口寨、吸食村民骨髓的赌场，更添了几分刻骨的恨意。
“难道就一点办法没有？”她不甘心地追问。
“不是没有，是太难。”李依婷叹口气，“需要铁证，需要线人，需要跨省协作，哪一步都不容易。先顾好眼前吧，赌场不除，虎口寨永远翻不了身，更多田阿芳还会出现！”